□梁秀章

李清泉他们的这批货拉回来后，正赶上铜价上涨，赚了不少，每个人脸上都笑成了向日葵，几个大男人先是哈哈大笑，接着又都哭了，哭得粗门大嗓，稀里哗啦。

后来李清泉他们干脆自己租集装箱车，在货场装货后直接开回来，两天一夜就到家了，怕司机疲劳，就雇了两个司机轮流开车。李清泉他们怕司机开着车打瞌睡，就不时地和司机聊天。

这天又拉来一车货，再有三个小时就到家了，周围黑咕隆咚，只有对面开过来的车灯一闪而过。司机和李清泉都有些疲沓了，李清泉突然一激灵，睁眼一看，司机双手扶着方向盘，却也闭上了眼。李清泉没敢大声喊司机，伸出左手，帮司机稳住了方向盘。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突然，一辆小卡车朝着他们的车斜着插过来，李清泉知道根本来不及避让了，就只能死死稳住方向盘，只听车咚的响了一下。李清泉知道车被撞了，这一声响也把司机惊醒了。看见李清泉正帮他扶着方向盘，就说：“哎哟，我怎么打盹了？”

“你现在慢慢减油门，打右转向灯，停在路边。”

“停下干什么？”

“刚才车被别的车撞了一下，咱的车大又装满了货物，应该问题不大，得下去看看那辆车。”

“李老板，依我说，咱别下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是还急着赶回去卸车了吗？”

“可现在外边黑灯瞎火的，那辆车的司机真要是受了伤，不及时送医院就危险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司机慢慢地刹住车，俩人下车一看，自己车的右侧被撞瘪了一大块，路上还有散落的车灯。两人顺着路往回走，用手电四处找，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在路边的沟里，看见了一辆小卡车，已经侧翻了，好在沟里没水。他们连忙走上去敲车窗户，司机没有回应，他们又从自己车上拿来撬杠，撬开车门。同时拨打了120和110，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和警车就赶到了。救护车拉着司机去了医院，警察让他们做了笔录。

虽然耽误了几个小时，可李清泉心里却觉得踏实多了，他想到了自己那次开“三马”顶在大树上，如果没有人解救，早就没命了。自己心里说，做人要凭着良心，今天要是不下车救下那个司机，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后来警察给他打来电话，说受伤司机是因为跑长途太累了，才出了事，同时警察转达了司机对李清泉的感谢。

在东北买货，虽然辛苦点，跑的道远点，但是拉了几次货后一核算，比原来多赚了一到两成。几个人心气儿更盛了，本钱和利润全都投了进去，又找亲戚借了不少，一次买了三箱货。

拉着集装箱的大卡车，尘土飞扬地开进了李清泉家的场地，李清泉一招呼，人们立刻涌上去卸车。乡亲们都来帮忙拆线，拆出的铜线、铝线剥完线皮后，该卖的都卖了，仓库里、院子里只剩下了一大堆细电线，等干活的人们走光了，李清泉就把细电线摊开了一大片。

等过了半夜一点，他就用打火机把细电线点着了，一阵浓烟过后，蹿出了火苗，同时一股难闻的味道冲进鼻孔，直往他肚子里灌。他被呛得有点恶心，连忙淋湿了一条毛巾，捂住鼻子和嘴。滚滚的浓烟没有往天上蹿，却像是一只大黑锅倒扣在场地的上方，又和周围漆黑的夜色搅在一起，形成了厚厚的黑墙，镶在四周。火苗一亮，把黑墙照破了；火苗暗淡下来，黑墙又压了下来。李清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想吐，干呕了几声，又吐不出来，他再次抬头看，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都被黑墙“压瘪”了。

又烧了几次电线后，李清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仔细端详了好半天，才知道问题出在大槐树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爱在大槐树下玩儿，一仰头，就可以看见大槐树翠绿的叶子，树上像落满了一串串绿蚂螂，静静地舒展着翅膀，现在树的叶子不再向上伸展，都耷拉下来了。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立刻在大槐树周围刨出一个大坑，挑来十几担水倒在里面，第二天也看不出好转，到了第三天，树叶还是开始打蔫儿了。李清泉还坚持每天早晨和晚上浇两次水，没作用，到了第六天，叶子已经变黄了，有的还落了下来，连续几天，落叶越来越多，像是一只只死去的蝴蝶，铺满了一地，看着让人难受。李清泉犯难了，怎么天天浇，浇了那么多水，还没有效果呢？

李清泉已经三天没睡觉了，这天半夜，在炕上烙了半天饼后，他再也躺不下去了，好像褥子上长出了无数的钢针，扎得他浑身疼。他爬起来，在老槐树下放上一张桌子，在盘子里摆上几样水果，那是白天早就准备好了的，又插上三炷香，然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嘴里叨念着：“大槐树啊，我对不起你，我求求你，你就活过来吧。老祖宗们呢，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就保佑这棵大槐树重新活过来吧，我知道这是你们惩罚我，给我的警告。我也知道烧线这味儿难闻，烧出的灰飘得到处都是，大三伏天的人们都不敢开窗户。是我对不起大槐树，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父老乡亲，可是，我不就是想赚点钱吗？我不就是想让日子过得好点吗？我要是能有一条别的赚钱的路子，也不会干这个缺德的买卖了！俩儿子都得盖房，都要娶媳妇，不干这个，我拿嘛去盖两处房呀？大槐树啊，老祖宗们啊，你们惩罚我吧，让我少活几年都行，求求你们，一定让大槐树活过来吧。”

说完了，头磕在地上梆梆的响，把脑门儿都磕出血来了。

李清泉的脑门子上贴着创可贴，还在挑水。大槐树还能活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