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博

胞兄王彦朝，七岁失语，兄弟行三，我呼三哥。

三哥自小聪慧，依父母讲：“如果老三能说话，你们兄弟几个谁也没他‘材料’大。”

三哥确有“材料”。一不道他能无师自通地认识、书写、运用一二百个汉字，二不叙他谁家有事都赶去掏“艺儿（技术）”帮忙，三不夸他无私奉献家庭一辈子，单说他的心灵手巧，也让我等与村里父老叹服。今拾“巧”艺留记，权作心歌。

制作马尾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组织三十多位手艺人建起了马尾加工厂。先从内蒙古、宁夏一带购得零散马鬃尾，经过蒸洗烘干、挂板疏理、拉包采把儿、绑捆儿缯绳、铡齐装箱等多道工序制成畜产品，出口日本与东南亚国家，既创外汇，也使村集体有了收入。这种产品生产的关键环节是“拉包采把儿”，需要多人用“马尾夹儿”，把长短、粗细不一的根根马尾，“吸抽”为整齐不同的大小“尾铺儿”。过往所用的“马尾夹儿”，多由比邻的博野、蠡县制售，价格偏高且货不及供。这天，三哥从县城买来了些许细钢丝，弯曲成马尾夹儿形状，把废弃的自行车内带剪成长条，拿出裁制好的若干块儿四五公分的梯形小板，为钢丝马尾夹儿裹上薄铁片，连成梯形，再把自行车内带剪的长条儿，用订书器固定在马尾夹儿底部，最后用铁锤在马尾夹儿两面钉上小板，一个个富有开合张力的马尾夹儿制作成功。

为推销自制产品，三哥先是拿到其他厂家试用，得到“好使、耐用、价儿低”的用户反馈后，才正式拿到村办马尾加工厂，一下子让领导与各位师徒欣喜不已。打那以后，三哥承包了厂里的马尾夹儿供应，满足了村办企业的生产需求，既降低了企业生产成本，而且每销售一个马尾夹儿，自己还有两三毛钱的收入。在村里召开的节约生产动员大会上，村党支部书记告诉乡亲们，咱们都得向彦朝学习，别看人家不能说话，可手上有功夫，他自制的马尾夹儿，就为咱村里省了“钢蹦子（方言，指人民币硬币）”。他还自学扎笤帚、补旧鞋，给乡亲们撺忙，让大家减少了日常花销。村里决定，授予王彦朝“节约能手”称号。

画孙猴儿

三哥爱好广泛，对文艺领域的许多方面都有着与生俱来的认知。逢年过节，村里鼓乐队的艺人们都要拉起队伍走街串巷，好不热闹。谁知有一年“领鼓”的突染疾恙，急得众多“锣鼓迷”跺脚捶胸。经人推荐，年轻力壮的三哥出手“救场”。只见三哥拿出自己挂有红绸的一双鼓槌，指挥左右跟随他敲击锣鼓，咚咚隆咚地连奏出笑语欢歌。连我懂行的父亲也都连连点头：“老三没听力，仅靠着平时看别人敲打，生是能领‘头鼓’，悟性真高！”

真正让三哥声名远扬的是他的画功。靠着几十年积蓄，三哥在木箱子里积累了逾百本“小人儿书”，以此满足自己对美术的热爱。三哥用心在地上、我的作业本背面、旧报纸上、过道墙等“广阔天地”，用铅笔、毛笔、粉笔勾画心目中的大千世界，尤其对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练笔更多。随着熟练程度的提高，三哥不仅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勾勒得惟妙惟肖，还善绘“大圣驱妖”的多个故事。1988年元宵节，村里举办农民书画展，三哥用宣纸绘制的《猴儿哥献瑞》，被悬挂在展区中心，引来河北电视台记者采访。在观看展览的人群之外，记者找到了正在王家胡同墙壁上用七色粉笔描画“猴图”的三哥。是时，三哥凭借艺术感觉，连画六图，足有四五米长。那年，多家媒体用不同形式报道了三哥的“画艺”，连同“孔明灯制放”“甩笼花”“吹歌赛”等民间社火，一同播（刊）出。

做“鞶带儿”

1970年，村里办起了缝纫组。缝纫组替换下的破衣烂衫，或被卖作破烂儿，或被当作燃物焚掉，三哥却默默收到家里，琢磨着把废物变作宝物，待施用场。

原来，三哥常到缝纫组学蹬缝纫机，灵性加巧手，三哥早从旧衣物上看出了“小九九儿”。这年秋季，连续五年参加“根治海河”的三哥，又一次“上河”（史称挖河，由省政府组织农村青壮民工，连续十多年修、挖海河流域）。只见他挖土推车上高坡，半天手脚不失闲儿，别人累得够呛，不得不中途“歇畔儿”时，三哥依然力猛如虎。公社领班人发现，王彦朝在自己小推车的两个把儿上，挂有上缚双肩、下连车把的长条绷带，使推车运土由原来单纯双臂用力，变为腰肩四肢同时发力。问及来由，三哥比划着告诉领导，他把废弃的碎布叠成三层，根据肩手距离，确定长短，做成“鞶带儿”，以便在推车时，让双肩两臂共同分担负重。后来，县乡领导迅即安排工作人员，赶制“鞶带儿”并发放到工地上。就在人们感谢感叹“王胡林那个不会说话的哑人”时，三哥又拿出了自制的“护肩”披在脖子上，向懂哑语的带班人说，“鞶带儿”与护肩合起来用，推车上坡更省劲省力……

当“手艺师傅”

1982年以后，农村集体经济解体，三哥也离开做了十多年的村里马尾加工厂，自谋生路。此时，一些有经济头脑的“庄稼蛋子”，也开始自建经营摊点，召集手艺人。这天，三哥到县城找到我，表达要应邀到石家庄某地重拾马尾加工的生活意向。他比划着告诉我，趁自己身体好有手艺，出去“当师傅”会有不薄的收入。从那时起，三哥身背工具包，走南闯北，在石家庄、保定、沧州、衡水等地的县乡村庄，当起多家马尾加工摊点的手艺师傅，带动一批批畜牧加工手艺人茁壮成长。后来这些手艺人有的成了财团首领，有的成了公司高管，最一般的也都是富裕一方的农民企业家。自然，三哥的独单生活也没受过憋，日子舒心。五年前离世后，不但把房产遗赠家弟，一生的钱款积蓄，也都分份留给了侄男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