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博

一转眼，又一个“年”过去了。忆起故园“甩笼花”这项民俗活动，曾在旧时元宵节大展魅力。

沿安平县王胡林村的东西大街西行，至戚家井儿北拐，一座中国北方的农居小院正在忙碌。见我到访，四十多岁、头裹白毛巾，一身粗布、膀大腰圆、胡子拉茬，人称“楞头”的戚小雪迎过来说：“兄弟，你算来对了，今儿个是正月十五，我就愿意让文化人看看这门手艺。不瞒你说，咱这个甩花还是闹义和团那会儿，跟南方人学的呢。按照只传男丁的祖训，老戚家六代人一百多年都在操持这个活儿。到我这一辈，还对工艺添加了些新的巧妙。今儿个下了点雪，晚上我亲自甩花，红绿黄蓝的各样儿花朵，飞空落地，那叫一个美……”

“甩花”是礼花家族中的一技“花活儿”，因为燃放的“花朵”，都要从铁笼子里甩出，因而被称作甩“笼花”，又因为甩花人戚小雪名字中也有个雪字，加之有的年份甩放赶上雪天儿，乡亲们又叫它“雪花”。

笼花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但用料配比是戚家的祖传“秘笈”，选料备料、集中制作、定点燃放，是笼花制、燃活动的三步曲。一苗单传的戚小雪，从儿童时代，每逢元宵节临近，总如铃铛般跟在父亲身旁，帮手笼花制作。戚小雪总爱对笼花的形成原理刨根问底儿，并夸口要让戚门笼花世世代代为村里父老添彩佳节。

笼花的原料储备，是戚小雪每年在村里收集完成的。谷雨前后，村里生产队的蓖麻出畦，去皮儿剩下的“麻杆儿”，成了戚小雪的宝贝，他对父老的解释是为正月十五“放花”烧制黑；完成秋收秋种，村里生产队耕地的旧铧犁，如有淘换，戚小雪会找到负责人，三瓜俩枣儿买下储用，他的潜台词是：铧犁像个盆子，都是合金钢材质，砸成豆粒掺入“笼花”，会释放千百颗金色的花朵；对于生产队里俗称“棒子胡儿”的玉米蕊儿，戚小雪会挑出质硬、个大的，买下百斤存放家中；见到每年都来村里的铁匠，戚小雪还会私下嘱托，把打砸铁具散落的屑沫收起来：“给我攒着，给你票票儿。”

过了正月“破五”，戚小雪开始给家里人派活儿：十七八岁的大儿子，“你力气大，负责把旧铧犁砸成豆粒大小。记住，这是个重要工序，要砸得仔细，砸成颗粒。”老二是个仔细人，“你负责把麻杆烧成黑炭。当心，碳烧得既不能过火，也不能忒嫩，我会帮你把握火候儿。”三闺女“你把那堆玉米蕊儿，按长短粗细分成三等，都用剪子绞成三寸、二寸、一寸的。”老四最小，“你陪爷爷，当传令兵，看着哥哥姐姐们干活，哪个不好好弄，告诉我收拾他。”

经过几日的分工劳作，元宵节下午五时，戚小雪让孩子们把备足的“花料”，分别搬入院内偏房，独自操持甩花配料。平素弄齐的玉米蕊儿、麻杆黑炭等可燃物，外加从县城新购的金属镁粉，被依量配组，混合打包，分别装入牛马护嘴的牲口笼子，约摸两个小时，几十个“笼花”完成组装。

民谚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时至元宵节夜晚七八点钟，零散了一天的雪花，给大街小巷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絮。村里人称“消息灵通人士”的戚门后生，敲着铜锣，边走边告诉乡亲们“快到戚家井儿看甩花”“今晚儿的甩花可有新花样”。不一会儿，一家家、一群群乡亲父老从东街西巷，簇拥到了燃放场地。

似如临阵的将军，身强力壮的戚小雪带领“戚家军”燃放队，手提一个个“笼花”入场。依照燃放预案，戚小雪居中，东西各站一位，各位之间间隔五米，拉开距离摆开架式。戚小雪的开场白三言两语，充满真情：“过节了，戚家用甩花给乡亲们添点儿喜气，祝各家各户新春愉快，日子红红火火！”随即，戚小雪点燃自己掌控的“主花”，只见笼内的可燃物，迅即变幻成一个个自下而上的小火球儿，被戚小雪以脚根为中心，顺时针方向、转着圈甩动起来。从笼里飞岀的一个个小火球碰到南北街的农户砖墙，“嘣”的一声散开花朵，红如火，绿如兰，黄如金，白如银，绚烂夺目，在雪地的映衬下，华光竞灿，彩韵纷扬，引发十里八乡的“花客”掌声阵阵，叫好声声。

未及主花燃尽，东西两方的笼花又已点燃，状如圆环的左右笼花，左右呈双，炫美灿烂。而后，长约百米的村里大街，十多位训练有素的燃放者，隔位、接续甩动手中笼花，写意出温馨、鲜活、和谐，充满希冀的布衣乐春图。可惜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戚家甩花随着戚小雪的谢世而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前不久，在我等积极的推动之下，戚小雪的三子拾起旧艺，使甩笼花的民间艺术重焕光彩，为留住乡愁、传承民族文化增添活力。小诗束文：

镁屑犁盘玉米芯，

笼燃炭火化飞金。

花扬南北流光灿，

舞起东西丽夜新。

十寨娇姑呼美奂，

八村俊少叹绝伦。

清风皎月摇细霰，

惠我家国日日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