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歌

对于小动物，人类施恩的优越感常油然而生。其实，动物们给予我们的要多得多。

豆豆睡在一棵四季桂的下面。

当年遇到它的时候，也是深秋的日子，那天下着冷雨。

我和先生在路边的花坛里，发现一只被遗弃的小橘猫，被雨水浇湿的身体瑟瑟发抖。抱起它后，发现它的四只小爪全被严重烫伤。

路边好几家电焊铺，我们怀疑小猫踩在了滚烫的钢板上。问了好几家店主，都不承认是自家的猫。

于是，抱它回家。

我们给它消毒伤口，敷上治烫伤的药膏，每天换药，它不挣扎也不叫唤，仿佛懂得在救它。

因为它长得实在太弱小，便取名豆豆。

比起那些听见陌生人脚步就吓得不见影的猫，豆豆的不怕生，挺让我们欢心。据说被遗弃过的小动物会有心理创伤。但豆豆依然对人充满信任，不仅仅对我们家人，每个来访的朋友，包括到家里安装防盗门、换纱窗的工人……都会受到它的热情欢迎。

朋友提醒说，生人很容易把它抱走的。

于是，我们派生出了另一种担心——如果哪天溜进一个小偷，豆豆同样会对他撒欢儿打滚儿。我甚至还想，如果当初捡回的是只小狗就好了，还可以看个门什么的。

有天，来了一位安装热水器的师傅，打进门就绷着脸。我们也警惕地看着他在屋里进出。可豆豆亲昵地围着他转来转去，不时抱着他的裤脚欢闹。师傅工作的时候，豆豆竟然还帮他衔来一颗螺丝钉。

师傅的笑容仿佛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奇怪，这猫不怕人？随即放下硬邦邦的工具，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豆豆的脑袋，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神情。

这一刻，也顿时拉近了我们和师傅之间的距离。

师傅大口抽着我递过的烟，讲起他苛刻的老板，正考高中的聪慧却不听话的儿子，刁难的客户……

等热水器修好，我们和师傅已熟悉得像老街坊似的。

临走的时候，师傅从工具包里掏出一只乒乓球，说在路上捡的，给豆豆当玩具。他还说，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猫，最喜欢玩皮球。

那只乒乓球成了豆豆的最爱。它不知道这是信任得到的馈赠，一如既往地信赖所有人。

以前豆豆调皮犯了错，我会指着它的小鼻子说：哼，要不是我们在马路上救你一命！

人类施恩的优越感常油然而生。

其实，猫们给予我们的要多得多。只是很久后我才懂。

豆豆和我们相伴了十三年，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的日子，向我们告别。

我和先生泪流满面，如两棵被秋雨浇透的树。

如今，豆豆躺在了一棵四季桂下面，风一吹，和它相伴的日子也如金色的桂花一样扑簌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