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树下


文/刘乐芳

大概是因为战争临近的缘故,原本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我们只训练了一个星期便结束了。我们这批新兵隶属于广西边防独立师,我和我们班的十几个战友被分配到了这个师的一团二连。

其实,这个地方并不是我们部队的真正驻地。也就是说,在三个多月前,部队便从原来的驻地移防到了这个离边境线只有2.5公里的村子里。

这个村子叫那坡村。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所以仅驻扎了一个连。我们一行13名新战士刚一进村,便立刻由各个班的班长领走了。

我被分配在三排八班。来到一栋房子的大厅里,班长便指着大门边的一个空地铺说:“刘长安,你睡这里吧。”

班长叫郭福来,一米七五的个子,五官端正,全身匀称,只是皮肤稍黑了点,但看起来非常精神。后来,听说他也是广西人,而且离这里不到100里路。

那坡村的生态很好。村前有条不大的水沟,虽然沟里水量不大,但常年有水,而且很清澈。水沟过去便是稻田。村后山坡上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很利于部队丛林作战训练。

我们班住的这户人家姓李,男主人叫李忠贵,老两口都50多岁了,生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听说两个大儿子都报名参加了支前民兵,我来的时候都已去公社参加集训了。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大的叫李丽珊,19岁,小的叫李丽瑚,17岁。姐妹俩长得都很漂亮。因房子里的大部分空间被我们班占据了,所以这姐妹俩平时打坐最多的地方,便是在门前那棵木棉树下。异性总是相吸的,何况又是两个美丽的姑娘,所以在这棵木棉树下,也成了我们班这帮大老爷们的活动中心。

因是年底了,木棉树的叶子已经掉落,但它的枝丫粗壮,树杆挺拔,树径连一个成年人也合抱不过。由此可以想象,待到它花开叶茂时,一定会是非常美丽而灿烂!

来到这个边境线上,这里的气氛异常紧张。这种紧张在我的心里并不仅仅是对战争的紧张,更多的是战争后面所折射出的恐怖。在这里,总会听到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什么越南特工搞暗杀、爆破、绑架等等。而且说得越南女特工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无比凶残。真搞得每个人人心惶惶,恐惧至极。但是我看到李家姐妹,她们仿佛什么也不怕,每天总是有说有笑。这不由令我十分敬佩!

尽管在我们新兵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恐惧、焦虑和紧张,但部队的生活根本不容许我们有任何的娇情。到这里后的第二天,我们便和老兵们一起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中。

有部队的地方,必会设立岗哨。何况这里离边境线这么近,又是临战状态。

对于我们新兵,白天还好过一些。尽管这时的训练对我们来说,早已超出了我们原来想象的苦和累,但白天毕竟人多,彼此都有个照应。可到了晚上,单独一个人要去面对这黑漆漆的黑夜,这种恐惧、害怕便会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深处升起,便会有种莫名的紧张。好在连里领导在这个问题上还是采取了一点人性化管理:在最初的日子里,我们十几个新兵都是由各班的正副班长带着。尽管如此,我们的心里还会挺忐忑不安的。

夜,总是会悄悄的来到。当战友们都进入了梦乡,又轮到我上岗了。班长郭福来把我叫醒,我也只得睡眼朦胧地跟着班长执勤去。

夜,黑蒙蒙的,略有点微微的星光。虽然我们有手电筒,但为了隐蔽性,我们摸着黑,凭着白天的记忆,先去查看了村前和村西头两个哨位,一切正常。然后,我们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向村背后走去。当我们来到拐塘湾离集体牛棚不远的地方时,班长叫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去牛棚那边方便一下。

我的心里好生奇怪,一个大男人,如果是解小便,在这大黑晚上的,不是很随便就可以解决的么?如果是解大便,怎么不上厕所去,要跑到人家牛棚里,这也太不文明了呀。而且,我觉得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我跟他来执勤有好几次了,而且每次都一样,都会叫我在这个地方等他,好像我是专门来为他站岗似的。

虽然我的心里有点紧张,但我又不好跟着他去,总不能让他说我怂,何况听说再过几天,我们新兵就要单独执勤了。但我心里还是挺好奇,总是会削尖着耳朵往那个方向去听。但因有一两百米,相隔太远,什么也听不到。

大概十多分钟后,班长回来了,然后我们往后山哨位走去。

战争的脚步正一步步地向我们走来。这天晚点名时,连长要求我们每个人都要写好“三书”——决心书、请战书和遗书。

其实对于我们每一个参战人员来说,要求写一封决心书和请战书,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为了鼓舞士气或为了给别人看也会写的。只是说要写遗书,这当真有点残酷。虽说战争必然会死人,但是我们都还很年轻,都是一些20岁左右的小伙子,生活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一片空白,还没品尝过生活的任何滋味。虽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为战争而来,但现在却要真真切切地去面对死亡,怎么不会恐惧呢?这一夜,我发现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起床时,有好多人眼睛都是红红的。

吃过早饭,连里暂停训练,要求我们每个人写好自己的“三书”。气氛既紧张又沉闷。

本来白天连里去训练,我们这个屋子便是属于李家姐妹的,可是今天整个屋子里都是我们班的大老爷们,所以把她们姐俩挤到了门前的木棉树下。当然,年轻人总是不甘寂寞,更何况是两个大姑娘。她们在那里聊着聊着,便玩起了抽拉五角星的游戏。她们边抽边聊,玩得可开心,根本没有半点战争的阴影。只是她们说的都是当地的土话,我并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妹妹在追问着姐姐什么,而姐姐则表现得很诡秘又很开心。她们玩着玩着,姐姐李丽珊轻声地哼唱起这里的山歌来。姐姐刚唱罢,妹妹李丽瑚也唱了起来。

班长郭福来的铺位就在我的旁边。我发现他也没有认真写他的“三书”,而是侧着耳朵在倾听李家姐妹的山歌。我知道他是本地人,应该听懂了她们所唱的内容,因为他脸上洋溢着满脸微笑。我问他唱的是什么,他也只是笑而不答。我催他对唱几句,活跃一下气氛。班长挪了挪身子,还真轻声地唱起了我们仍然听不懂内容的山歌。

不能不说,山歌的音调并不怎么好听,但是几个唱歌人的音质却都非常优美,应该是有点唱歌的天赋。

本来因为写“三书”,营房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而被这一对唱,战友们的情绪也活跃了起来。大家放下手中的笔,簇拥着班长来到木棉树下。

我们刚来这里时,木棉树还是光秃秃的枝丫,这时却已结满了花苞,像一只只蜇伏的知鸟,煞是好看。

不能不说,李家姐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很活泼,特别是妹妹李丽瑚。当她看到郭福来时,立刻起身,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本地话,而郭福来也用本地话在回答她。我们听着,云里雾里,仿佛都成了傻子。只有李丽珊低着头,很是高兴。

“班长,不能说家乡话。你违反了内务条令。晚上开班务会,我们要帮助他。”老兵王田贵高声地叫着,立刻得到了全班人的响应,掌声响起。

班长红着脸,瞪了王田贵一眼,说:“王田贵,你别乱扣帽子。我这是在搞好军民关系,并没有违反内务条令。”

“是吗?反正你说的是你们的地方话,我们都听不懂,这当然是违反了条例要求啦。”刘水清也笑着说。大家一起又笑了起来。

这时李丽珊站了起来,拉着妹妹的手,红着脸走了。

“好啦好啦,别开玩笑了。大家抓紧写东西吧。”副班长张友谊向大家挥了挥手,说着自己先进了屋子。

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班长郭福来是个好班长,尽管有时他跟李家姐妹说了几句本地话,也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然后,大家又都高兴地回屋写“三书”去了。

“嘟嘟嘟。”凌晨时分,几声不大响、但很急促的哨音把全连官兵从睡梦中惊醒。自来到这边境线后,半夜紧急集合已是常态,但大家的心里总还是会有种紧张感。

“班长,今天会有什么行动吗?”我边穿衣服边悄声问班长郭福来。

“我也不大清楚。”然后,郭福来又压低嗓子提醒着大家,“大家快点,带好装备。”

当我们班全副武器走出营房时,其它班排的战友也陆续快速来到了村前操场上,全连所有人员在几分钟内集结完毕。

经过一番队列操典清点完毕后,连长朱锐来到队伍前面。

“同志们。”朱连长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全连齐刷刷地立正。朱连长回了个“稍息”,接着又说:“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到这里,是有件特别的事情,就是要查找一下,我们连今晚有谁去过那坡村集体牛棚。希望这个去了的人能够自己主动站出来。”连长的声音不大,但字字给人一种震慑感。

朱连长的讲话刚一停下,整个操场立刻便异动起来。大家云里雾里,不知南北地议论,互问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去牛棚干什么?”

“牛棚里有什么?”

“有谁去过那里?”

“有谁知道谁去过那里?”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