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忠光

故乡上高县南港镇坐落在蒙山山脉的山阴，那里错落分布着十几个村庄，一路绵延上十公里，西行至马湖村头时脚步戛然而止，俯着身子，默默注视着蒙河水从身旁奔流而过，颔首低眉，静静倾听着昼夜不息的滚滚波涛声。眼里，她就像一个怀着重重心事，欲语还休，依依顾盼的女子，沉默中自有迷人处。沿着自己成长的足迹静静回顾，从小到大我无数次想洞穿她的心思，悄然常驻她的心底，在清风明月里留下无尽的探问，在四时更替里植入不舍的身影。

故乡名为马湖。马湖有泉自南山下石窦出，渟潴为小湖。中有石横，枕状如马。山间的青翠孕育了这片泉湖。它吐纳着天真地秀，流动着生命的意蕴。它穿过山间嶙峋的怪石，抚摸着盘绕的古木。经历过这一切神奇后，它不知不觉地来到山崖，响出儿时我的欢笑和泪水，响出世间的酸甜苦辣。当我去亲近大自然的时候，当我去聆听属于自然的声音，当我用心去看来自自然的每一片树叶，每一粒砂子的时候，我发现，那真的好纯、好美。那是任何地方都不能与它一争高低的，那种美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它把一切美都凝缩成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马湖”。

马湖后来发展为上马湖、员山、桥边、郑家、山口等村，统称马湖。其中的员山又名马湖，位于南港镇驻地南港西南五公里上高至分宜公路旁。由于村旁盘曲一峰，形如覆釜，故名。员山现为员山行政村驻地，辖区包括马湖、田壁里、牛栏埠、飞龙峰、梅峰、白水坑、石壁下等自然村。

《马湖曹氏族谱》记有“宋真宗二年，曹彬至此开基”之事。据考，在时间上有出入。曹彬（931—999年），字国华，真定灵寿（今属河北）人，是在乾德二年（964年）以归州行营都监参加灭蜀之役，以不滥杀掠而得到宋太祖赵匡胤的褒奖，授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曹彬公到马湖应当是宋太祖乾德二年平蜀班师回驻地南京之时，而非宋真宗二年（999年。此年彬公在南京病故）。当年师驻马湖，其子病重，只得托付马湖一农家抚养。在养父的精心照料下，康复成长，成为员山曹氏的开山始祖。养父尽其责而不改养子之姓，义重天高。上高曹氏现有人口超过2000人，历来不乏忠臣良吏、骨气文人。

今有曹氏后裔将曹成列为马湖曹氏的先祖，如属实，亦无可厚非。只是应分辨清此曹成非南宋时的曹成。同治《上高县志》记有南宋“靖康末李成、曹成杀上高男妇几尽，岳武穆平复之。今梅沙有曹王庙，即曹成立寨处”。在《岳飞年谱》中也记有：“岳飞于绍兴元年（1131年）至三年先后平定了游寇李成、张用、曹成和吉、虔州的叛乱，升任神武后军统制。宋高宗赐御书‘精忠岳飞’锦旗赠岳飞。”这位南宋的曹成，距马湖曹彬公立基晚了167年。

在马湖后龙山龙脉点睛之处，有棵树龄1400年的栎树。千年的风霜雨雪，将这棵树的树皮蚀剥得粗糙狰狞，粗大的树干掏挖得千疮百孔。唯一惹人喜爱的是像华盖般张开的树冠，在天空中画出优美的曲线，呈现出坚毅不屈以及生机永恒的风骨。树下有一幢青砖黛瓦，石基飞檐，古色古香的曹氏宗祠。内里每一根木柱都可以说明它久远的年代，两侧的山墙成马头翘起，像大鹏展翅，即将凌空，这大概是为了显示曹氏非凡的抱负，然而又掺糅了深深遗憾的色彩，虽然“翼然”，但终究飞不起来。也许此祠也曾经有过属于它的辉煌岁月，但现在，它苍老了，在烟熏火燎中面目全非。

在古朴的曹氏宗祠前，有一方周不过十丈的泉塘，被族人称为月塘。塘中的红荷生长得特别茂盛，塘边数颗垂柳将枝条垂入塘中。旭阳接月时，常有瑞气从塘中升起，伴随微风吹拂，柳叶、荷芰、莲叶踏着微波，轻舞轻漾，仪态万千。相传明朝万历年间考取进士的汝兰公出生时，那隐藏在地下的丰富的水经过地底强大的压力，以极大的力量喷薄而出，冲出塘面几十厘米高，壮观极了。在一片水雾中，隐约可见成群的鱼儿在水中欢快地嬉戏着。

在马湖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时，牢记习近平总书记“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教诲，将村中心的水塘打造成了新颖、美观、曼妙的九曲塘。被围栏包护的池塘绿得就像个无瑕的翡翠。里边有许多雪白的鸭子，游戏水中。在九曲桥上，还可欣赏露红烟绿、游鱼戏水、彩凤当阳、翠盘捧日，尽享新农村的美丽。九曲桥头，有翼亭一座，在众多花木簇拥下，成为村中老人的最爱。当最后一缕晚霞隐然，放眼望去，整个村庄暮霭缭绕。万家灯火微微闪烁，忽明忽暗，烘托出美丽而又宁静的夜。早在元至元十三年（1276年），元朝在蒙山多宝峰下设蒙山银矿，朝庭为加强管理力度，选择水源好、地势平、草料足的马湖为屯兵营。

明朝末年，崇祯皇帝亲赐汝兰公“三朝侍御”的美称，并恩准在县衙前立“三朝侍御”牌楼。牌楼立成之日，也是明王朝灭亡之时。清兵入主关内，牌楼在上高百姓的景仰中依然傲立于县衙之前。清顺治八年（1651年），知县为兴上高的儒学之风，将牌楼迁建于县城下游的状元洲。后经族人不懈请求，1847年该牌楼获准迁建于员山马湖村口的现址。“三朝侍御”牌楼是全木质门楼式结构，给人一个庄严、古朴、飞升的印象。历经战火、天灾和三百余年的风霜雨雪仍然完好如初，确实不易。现在该牌坊已列入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

马湖是处泉水滂沱之村。在村外，史上有名的就有蒙水源、烟竹垇泉、大瀑布泉、白水坑群泉。蒙水河是上高境内锦江水七大支流之一，全长23公里，流至高安华阳境注入锦江。蒙水源处于马湖高家山鲤鱼石下，泉旁的青松翠柏及奇花异草在阳光照耀下，如彩凤沐日，翠盘捧阳。它是大地的灵魂，山的血液，和春天一起来临。据同治《上高县志》所记，烟竹垇泉“寒冽味甘，萦回而出”。大瀑布泉，位于“南里团（今马湖）大土当坑，注入黄蜂塘、蕉塘。春至雨多，流如瀑布，旱则暗流涌出”。白水坑原名泉坑。因为村里、田间、山头，到处都分布着泉眼，泉水甘甜可口、冬暖夏凉，泉坑因此而得名。后因汉字竖写，将“泉”字写成了“白水”而变成今名。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读懂了这句，才知道“南山”两字竟是如此优雅。徜徉在五柳先生生活过的山水情怀里，原本的下里巴人突然蜕变成了阳春白雪，乡村俚语也晕染上了柔美的文墨光华。再想到故乡的山色时，她悠悠的身影竟闪现着旷达的古意。乡亲们把村南的南石壁视同了心中的南山。南石壁，又名凤冠山。高耸千仞，峻峭有如刀劈，红色的丹霞山体有如凤冠高悬。站在壁下，凝神昂望，但见峰峦起伏，重叠环绕，山路蜿蜓深邃，漫山新绿，织就了初春的锦绣。静立半坡，倚在古老的樟树下，只觉得自然造物的博大，人是那样的些微渺小。乡亲们说，外面再美也比不过春雨洗浴后的凤冠美。

在南石壁的东面有旗山，西面有梅岭，稍转而化为笔架山，一路危岩高耸，秀削可爰，洵属上高县南之形胜。这些山都有脍炙人口的传说飘荡在历史的烟云中。在旗岭前有个腊烛垴，腊烛垴上曹仙姑与岳飞斗法的故事有滋有味。山头仍有当年立寨的遗址和遗物。要说腊烛垴的故事中传说成份多了点，可在飞龙峰下，1932年全村居民参加组织闹革命的事迹却是有据可查的。而梅岭却得名于“半川阴雾藏古梅，一道晴霓杂落晖”。有人说隋代赵师雄游此山时，夜里梦见与一位装束朴素的女子一起饮酒，这位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位绿衣童子，在一旁笑歌欢舞。天将发亮时，赵师雄醒来，坐起来一看，自己却睡在一棵大梅花树下，树上有鸟在欢唱。原来梦中的女子就是梅花树，绿衣童子就是翠鸟。这时，月亮已经落下，天上的星星也已横斜，赵师雄独自一人惆怅而去。亦有人道，西汉末年的梅福忧国忧民，以一县尉之微官上书朝廷，指陈政事，并讽刺大司马王凤，被朝廷斥为“边部小吏，妄议朝政”，险遭杀身之祸。因此梅福挂冠而去，于此山修练羽化而升，山中自有多处仙迹。后来在山上立有梅福庙，遇旱时祷雨辄应。

顺治二年（1645年），江西归附清廷。明朝员山举人曹志明公，联络豸上举人聂栋、栋子聂炬，及田北武解元王平东、湾溪武解元黄楧、梅沙举人李维桢、坑头举人晏扬勋和南乡晏性，七姓联合起兵抗清，演绎了一场气壮山河的史话。志明公，汝兰公之孙，是举兵败战亡。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朝廷以“世受国恩，恩有以报”追恤胜国殉节诸臣，志明等由是得在上高孔庙中享忠义之祀。据传，志明公兵败前将兵器等存放在南石壁的一个山洞中，还用糯米、石灰、桐油调制封实洞口，后人称其为刀剑洞。数百年来有人欲盗均未成功，成为马湖的一个美丽传说。今天，透过历史的烟云，七姓抗清的志明公，跃马扬鞭、咤叱风云的雄姿仍然高高地在九曲桥头隐约。当年那场四起的烟尘，终于在倾盆大雨之后默默熄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音阶，响彻夜空。这或许就是马湖人忠骨的延续。

“莫抛泪眼在天涯，关山处处是神州。”堪破地域南北的局限，走出一山一水的羁绊，懂得放下，胸襟顿开，故乡的“南山”便溶于祖国的一片山色之中，气韵流淌，在心中描绘着磅礴万里的锦锈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