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朦

（一）

父亲，一个温暖而伟大的称谓；父爱，一份深沉而厚重的情感。

我生在上世纪60年代的农村，长在贫困年代的农家，童年时代过的是缺吃少穿的生活。然而，父爱，我从未缺失过。感知父亲的爱，伴我走过了40个春夏与秋冬。

听母亲讲，我出生时，由于外婆重男轻女的思想，一度怂恿我的父亲，妄图把我送给湖南垦荒队的一户人家。说是那家人一连生了五个男孩，就想要个女孩，这样也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父亲说什么也不肯，父亲说，只要他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孩子。

小时候，我身体很弱，老是生病。记得5岁那年，有一次，我上吐下泻，母亲把我抱到村医疗卫生所赤脚医生那打了一针青霉素。刚返回家中，我竟全身哆嗦、不住地抽筋。母亲吓得直哭，以为我会死掉。迷信的外婆说，看来，这孩子是上天派来索债的，赶紧用篾箕装出去，别在家咽气，对家里的孩子不吉利。

这时，身为村支书的父亲刚好开会回家，见状，立马拉着母亲，抱着我直奔乡卫生院。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我才活了下来。医生告诉父亲，那是因为青霉素过敏，幸好救治得快，否则，小命不保。母亲听后更是搂着我哭了个稀哩哗啦。父亲走了过来，他没说什么。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把母亲连同我一起搂在怀里，并用手轻轻地拍着母亲。虽然，那时的我还那么小，但我能感觉到父亲与母亲的恩爱，那是一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爱。父亲让我感知了那份爱的踏实与安全。

1984年，我参加高考那年，父亲在邮局只领回我那离录取线相差8分的成绩通知书时，我觉得自己对不住父母，含着泪悄悄地走进了房间。父亲外表粗旷，内心却很细腻，他并没有责怪我，走到我的身边安慰说：“孩子，爸爸知道，你学习一惯很努力，成绩也一直很优秀，你原本可以考上大学的，落榜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人生有失误是难免的。你欠父母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或许能以其他形式来回报的。没能考上大学未必是你不才，爸爸相信自己的孩子个个能成才。”父亲的话，没有半点责怪，只有理解、安慰与怜惜，让我那颗冰冷的心立时温暖了三分。

（二）

婚后的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在娘家一住就是十年，村里有好事者常说，这嫁出的闺女还住娘家，孩子还让父母带，会坏了村里的规矩的。父亲却说，孩子有困难时，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做父母的都得全力帮助。

在娘家时，也曾见兄嫂因带孩子的事发生矛盾。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侄儿哭闹，吵得二哥没法入睡，二哥就责怪二嫂，两人就发生了口角。二哥一怒之下，推了二嫂一把，二嫂委屈得哭了。那年月住得都是板壁房，二哥住前铺，父亲住后铺。父亲听到二嫂的哭声，立马起床敲门问清原因后，批评二哥不该与二嫂吵架。父亲说，媳妇在娘家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嫁到婆家，为婆家生儿育女，持家理事，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还得看孩子。做丈夫的要心疼妻子，做公婆的也得爱护儿媳，丈夫的全家都得关心她，别让她在婆家感觉自己是外人，受委屈。多慈爱的父亲。

后来，我离开父母，跟随丈夫进城工作。婚姻生活，磕磕碰碰，常有摩擦。每次闹矛盾，我回娘家哭诉时，父亲看着我身上的伤也曾心疼，但从不责备女婿的半句不是，总是开导我说：孩子，你现在已不是父母跟前的柔柔女了。为人媳，为媳则孝；为人妻，为妻则贤；为人母，为母则刚。婚姻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对丈夫的暴脾气，多让让，多忍忍，少与他正面冲突。夫妻都是跌跌撞撞过来的，等他年纪大了，老了，会知道心疼妻子的。多善良的父亲。

父亲的口中，从未说过如何疼爱孩子的话语，可父亲的行为，无时不在诠释着那份浓浓的父爱。

幼时，以为父亲爱儿女，只是比村里其他人家父亲做得更好些；成年后，更深切地感知父亲的大爱。

父亲从小家境清贫，幼年时祖父又早早去世。父亲用12岁的幼小双肩扛起家的重担，供养小脚的奶奶和当时年仅4岁的叔叔。闲时跟着自己的舅舅担货跑脚力，赚钱养家；农忙时节，打理自家的田地。可谓吃尽了世道苦，受尽了人间累。

后来，在父老乡亲的帮助下，在党组织的培养下，父亲成为儿女们眼中的参天大树，成为乡亲们都可以信赖的村党支部书记。

（三）

父亲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文化大革命时期，当村支书的父亲被划为“反革命”“当权派”，受到红卫兵的冲击。戴高帽，游大街，受批斗，甚至在大街上罚跪一整天，连口水都不让喝。父亲很坚强，他没有被斗跨，以顽强的毅力渡过了历史的难关。

父亲是个很宽容的人。平反后的父亲继续担任村支书，那年月批斗过父亲的人，殴打过父亲的人，见了父亲就避开着走。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父亲并不怪他们。父亲知道，他们以为父亲会借机报复。为打消他们的顾虑，父亲主动接近他们，跟他们讲解国家的政策，帮助他们提高政治觉悟。乡邻们都说父亲有颗菩萨心肠。是呀，母亲也说，只有佛才有如此的修为。

父亲是正直的。他是个好干部，这是父老乡亲公认的。无论哪家有困难，父亲总会送上一份关心，给予一份帮助，父亲常常为老乡的事忙得卧不安席，食不甘味。那时乡亲们常为农田灌水的事闹意见，甚至拳脚相加。父亲总是给他们讲道理：邻里乡亲和睦相处，礼让为先。每每在父亲的劝说下，乡亲们都会化干戈为玉帛。

父亲更是慈爱的长者。虽然父亲经常为了集体的事顾不上我们兄弟姐妹，然而在儿女们的心中，父亲的确是个好父亲。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当村支书的每年要上县委党校学习两三次的，吃住都在党校。父亲每天早上总是吃碗粥，省下三个馒头，会开完了，父亲的布包也装满了。回到家，母亲就把这些“美昧佳肴”或蒸、或煎、或煮给我们吃。逢年过节，家里有盘鱼、有碗红烧肉，父亲总是让七个孩子分着吃。他自己和母亲相互看看，并笑笑说：“我们不喜欢吃这个。”现在我们都为人父母了，才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这份爱。

父亲也是严厉的。高考体制改革为不少农家的孩子圆了大学梦。那时父亲要求我们读书要比分数，比奖状，以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为目标。在父亲的鼓励下，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在学习上展开了竞赛。连续几年，父亲承包18亩责任田供孩子们上学。我的哥哥、姐姐与弟弟都是在那“一条龙”的高考年代，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的。每当邮递员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我们家时，父亲脸上总会洋溢着满足又骄傲的笑容。

永远忘不了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因为它写尽了父亲历经的苍桑；永远忘不了父亲爽朗的笑声，因为它流露出父亲晚年生活的幸福。

父亲深受家乡父老的尊重，父亲为人处事有口皆碑，父亲以诚信为本，以亲情友情为重，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四）

可天不遂人愿，2008年夏天，我的父亲走了，因为高血压中风。当时，我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在医生为父亲施救的三天里，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就那样轮番握着父亲的手，让父亲感知他的亲人在等待他生命的复苏，等待他精神的回归。可是父亲最终没有回到我们的身边。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几乎晕厥，一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向我袭来。

就在那个夏天，那个上午，我的父亲走了，这个世上最疼、最关心我的男人走了。那份痛苦，那份悲伤，我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只有在心中千遍万遍地呼唤着父亲。

父亲以人为善，儿孙满堂，受人尊敬，本是一个操劳一生的人应享福的时候，但无情的病魔却夺走了他的生命，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孝敬他，报答他。纵使我现在生活得再富裕，日子过得再舒心，也无法弥补丧父之痛。我恨不得以自己少活一年来换回父亲多活一天。

父亲，我心中的佛。感受父亲的爱从出生到成长到成年。父爱，是一种记忆，可以很久很久；父爱，是一种思念，可以很长很长；父爱，是一双大手，可以温暖一生。父爱，高如山，是永远都登上不去的山峰；父爱，深似海，有无法丈量的深度和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