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遗珠:天宝古村


文/江琴浪

宜丰天宝古村是尘世遗落一颗的明珠,“躲”在山林竹海之中,隐于喧嚣岁月之外,把诗与远方换作一片树叶、一株山花,装点青涩的流年。

我常常想,一个未曾见过天宝古村的人并非是不懂“曾经”的人,他(她)或许听不见原乡的呐喊,也不喜欢附和陶渊明先生“采菊东篱下”,偏安一隅,守着一棵古树,一幢老屋,看日暮晨昏,四季更迭。

我亦不止一次地造访天宝古村。曾经看过她秋风起叶满地的惊艳,聆听过她雨雪霏霏时节千年柿树清冷的“浅唱”,也曾经用目光描摹春日铺满古村池塘的粼粼波光……现在,已然执着看一看盛夏的天宝古村,于我是一枚鲜艳的邮戳,穿越时空而来,将亘古不变的“乡愁”换成一幢幢雕楼画栋的古民居,一棵棵年轮清晰的古树,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石巷。

夏日的风,掠过青色的瓦。或许是这个季节人们外出,又或许搬到别处的缘故,听不见孩子们的打闹声和年轻人的欢笑声,盛夏的古村似乎显得无比冷清寂寥。白云在蓝天下游弋,天宝古村中成群的泥燕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娇小玲珑的身影时而停留在屋檐下,时而在田野上飞奔,俨然成了古村的半个主人。昭公祠、刘氏宗祠门楼、益新公祠、五芳翁祠、进士第、恭礼公祠……寂寞的天宝古村赣派古建筑群中,“藏”着墨庄刘氏的往事,猜村子里的某幢老屋里一定珍藏万卷藏书,有人端坐桌前挥毫泼墨,让慕名而来的人们放缓了脚步。

盛夏的天宝古村,树荫下的老屋愈发沧桑。多年前,我曾造访过这散发浓郁“乡愁”气息的古村。那是在秋末冬初之际,有个天宝姑娘告诉我“万载的花炮浏阳的伞,天宝的女子不用拣”。那时,姑娘与我肩并肩地站在古村民居的屋檐下,只见她胸前挂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身穿一袭天青色的长裙,青眉如黛,肌肤似雪,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她带着我在古村的青石巷中漫步,轻声细语地给我讲述“进士巷”等巷子的由来,偶尔轻柔地侧过头来看我一眼,似乎是在等我提问。方向感素来不强的我,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以示她继续讲下去。

天宝古村的女子个个神韵之中自带书卷之气、青墨之香,宛若空谷幽兰,又似篱外瘦菊。这是我所知道的别的村庄、别的地方无法比拟的。

这一次,我轻轻地走过古村的青石板,没有刻意寻找当年的姑娘,更没有打扰门前埋头苦读的身影,目光掠过一幢幢饱经风霜的老房子,漫不经心地路过那被井绳磨出了钝角的古井。低头往古井看去,只见蓝天倒映于深邃的水井中,还有我略显沉默的倒影。

造访天宝古村多次,其实鲜少遇见天宝女子,更不用说冥想中撑着油纸伞从天宝古村四十三条巷子走出来的姑娘。古村犹在,我曾经期待逢着的天宝姑娘,或许已经羞涩地躲进古村里的闺阁之中,不愿再见我这远道而来的过客;或许她已去了远方追梦;又或许,她已在远方有了家,古村已是她的原乡。

清风吹过“会说话”的窗棂,金榜题名也好,衣锦还乡也罢,贤仕名流也好,商贾巨富也罢,天宝古村的“往事”,都藏在了祠堂里,藏在了一幢幢精雕细琢的老房子里。“天宝古村为江右民系聚居的古村,保存有明清房屋170多栋,古石板路7375米,古巷43条,长1490米古城墙一座,还有遍布村落的古井36眼。天宝古村自天宝刘氏开基以来,进士22名,留存皇家赐匾25块。天宝村古建筑群属赣派建筑风格,建筑规模达80万平方米。”这简短的几行字,又岂能让人们读懂一座村庄的过往。

“古村原有3街6市、6座城门、13第宅、48条巷、48口井,四周设内外八景。曾以东西南北门,前后两条街、48条巷、48口井,四周竹城墙,四季马蹄香”而饮誉江南,古有“小南京”的美誉。现在所能见的,愈发地减少。而这种减少,总是在不经意间,或者是不知不觉间。恰似青葱岁月,少不更事时肆意挥霍时间,待到鬓角染霜时,才悔当初不知珍惜,甚至无法知道究竟何时失去了什么。只是回头再看时,已然不知少了什么,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明清建筑分宗祠、亭阁、画锦堂、观音堂、官厅、民居、石碑坊、宝塔、庵观寺庙等十大类。规划布局强调“依山造屋、傍水结林”“坐北朝南”的风水理念,建筑风格外观为风火山墙翻天井式,内为木结构,分穿斗式、抬梁式,也有穿斗与抬梁相结合风格式建筑。屋顶有硬山顶和歇山顶。建筑风格独特、典致高雅,有木雕、石刻石雕、砖雕,各式花阁门、花窗、门楼、石墩等雕刻技艺高超。其实,访天宝古村,不知其渊源,是难以完整地读懂她,甚至看到她的全貌。

“书香门第”如何?“文脉庚续”若何?没有什么比文化与精神的传承更宝贵,没有什么比“乡愁”更令人刻骨铭心!天宝古村的刘氏宗祠、昭公祠、进士第、兄弟义士、培根学校……册立门、柱础上的万字花纹;古民居的壁雕、门雕、石雕、镂空木雕、牌匾题字,这被文化浸染了近千年的古村,有着不染尘埃的独特气质,远离世间喧嚣,如青莲不媚不妖,偏安一域,静看人间繁华。

如果说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此心”,必然属于天宝古村。明暗交错的沟渠,干净整洁的巷道,连同那被岁月风化了的墙,一层厚厚的白灰,手指轻碰,散落一地;高墙上不见青藤野草的踪迹,菜园子里尽是浓淡不均的青色,院墙边高大的树上挂满青涩的果。“这是梨?”“苹果吧?”一群青年站在一户古宅门口争论着。“柿子!”宅子里走出一位约60岁左右、个子中等、略显清瘦的老人,中气十足地说道。他没有嘲笑年轻人的“无知”,反而满是善意地解释,随后转身又走进了宅子里。

一棵千年柿树,以一种倔强的姿势屹立在古村之中,没有树心,没有树顶,只有粗壮的躯干,浓密的枝叶遮掩它曾被雷劈火烧的浩劫和伤口。曾经,我在冬天看过它枯败的模样,树根部残留漆黑的烧痕,谁也不知道它千年来经历过多少磨难。人们只记得最近的一次,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破“四旧”时,被人往空了的树心里放了一把火,烧了大约一整天。那年冬天,人们以为它死了,谁料它在来年春天又发出了新芽,此后,就被称之为“千年神柿”。不善言语的它,以勃勃生机来对抗种种伤害,以顽强不息的生命力接受岁月洗礼,只要一息尚存,只要还有根须扎进泥土,它就如英雄般守护着天宝古村。柿树也罢,神树也罢,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经历千年岁月的积淀,它早已看淡了世态炎凉,积极向上,勇敢直面人生,或许这才是千年柿树想要说的“心里话”。

时间匆匆,岁月匆匆。从天宝古村的巷子深处走出来后,未曾想到居然还能遇见老友!老友笑声爽朗地说道:“没想到在宜丰天宝遇见你!”当年,老友与我同在一城,而今,各居一地,已然成为新常态。我笑了笑,问了一声好。其实,人与人之间往往如此,不联系,不代表不挂念。有些人就如我之于天宝古村是个过客,分别的时候干干脆脆,所有的情绪遮掩得严严实实;遇见的时候,一声“好久不见”似乎又无任何隔阂与嫌隙,温暖如昔,热情如昨。转身,天宝古村在朦朦胧胧的山中,我从老友目光尽处走远,人生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前行。

离开天宝古村时,烈日正当空。轻轻地一挥手,山风拂面过,云在天上走。天宝古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