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阳华

往事如烟，尘封的记忆一下打开闸门，让我想起了省委第一书记的江渭清同志视察慈化的点滴。那是1975年4月7日，我在宜春县慈化公社担任党委办公室主任，配合时任公社书记的刘炎圣同志，接待了刚刚复出的江渭清同志。

华沙轿车陷进了“烂泥塘”

仲春季节，正是品尝豌豆、蚕豆之际，慈化大地扬柳随风摇曳，一片翠绿；岸田、港田处处人欢牛哞，繁忙的春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勾勒出新一轮“农业学大寨”运动兴起的画卷。

那天早晨，公社机关唯一的“摇把子”电话清脆、急促地响起了铃声。

“喂！慈化公社吗？是小阳吗？我是县委办公室张堂彬。请你转告刘炎圣书记，省委书记江渭清上午从万载县株潭公社吃过早饭后会来慈化……县委隋芳波书记外出，副书记吴金发同志已经出发赶过来陪同……”

上级电话一响，基层就要忙得够呛。我立即满机关院子找刘炎圣书记，家里、办公室、街上都不见他的踪影。那时公社机关不像现在的乡镇政府热热闹闹，平时不开会，干部都下基层“学大寨”去了，一般是由我和秘书、食堂管理员、炊事员、服务员、广播员守“庙”。正当我们分头寻找毫无头绪之时，公社武装部副部长李昌庆告诉我，刘书记到柳亭大队芦家湾看早稻薄膜育秧去了。

“我的天啊，我们急得发跳，他却还有心思去看育秧。”

“友林，快！骑自行车去接刘书记，把他‘拖’回来。”食堂管理员柳友林就住在芦家湾。他骑上“二八”自行车，“风驰电掣”地把刘炎圣同志接回来了。

刘书记回来了，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就松了一口长气：天大的事有他顶着，我们是舞台上跑“龙套”的人，一切听他的！

刘炎圣同志吩咐：“小阳准备好有关材料，参加座谈并做好记录，友林负责食堂伙食，不要大鱼大肉，炒菜少放点油，多搞点时令蔬菜。省委书记什么没吃过？吃清淡点……把中午的伙食办丰盛些，让领导吃得高兴。慈化开天劈地都没有来过省委第一书记呢！”

此刻，我突然想到，招待所服务员老易最近身体不舒服，就自作主张把广播站播音员小周叫来代做服务员。她聪明伶俐形象好，可给江书记留下个好印象。

正当我们把一切安排得周全妥贴之时，公社发电站刘师傅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阳主任，一部轿车因底盘太低，陷在新街上进退不得……”

“这下闯了大祸，怎么就没想到新街上会出问题？”刘炎圣怪慎地说。

上世纪70年代去过慈化的人都知道，有史以来公社机关就“蹲”在地处高坡的老街上，数千居民的进出，包括担水、挑粮和去湘赣公路乘车，都得通过一条200米长的“担水巷”。这条幽深、古朴、院墙高耸又无路灯的石板小巷不到2米宽，两人挑担相逢都要好生避让，更谈不上四轮小车的过往。

为此，公社党委决定拆掉机关大门前的民房，修建一条新街连接公路。这条新街是年前拓开的，还未硬化，因地势低洼全部由石头和黄泥巴填平，年后又因好长一段时间下雨，新街成了“烂泥塘”。

江渭清来慈化前，几天的太阳一晒，新街淤泥开裂，司机想“冲锋”过街，结果陷在那里，进退不得。此刻，武装部叫来几个民兵设法打开了车门。江书记一脚踏下，“烂泥塘”的泥水淹到了小腿，我们几个人扶着他慢慢地走进了公社会议室。刘炎圣从家里拿来裤子、解放鞋，换下江渭清弄脏的裤子、皮鞋，为他洗净烘干。

江书记是“脱险”了，但华沙轿车还在那里动弹不得，几个民兵用钢缆拖都拖不动。正巧这时，县委吴金发副书记乘坐的北京吉普车来了。这种车底盘高，司机一踩油门，呼的一声，就把半身污泥的“华沙小姐”拖进了公社院子，洗了个干干净净。

刘炎圣十分尴尬，心情忐忑不安。汇报还未开始，他十分虔诚带着歉意说：“江书记，十分对您不起……”

江渭清朗爽大声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用纯真的湖南话说：“没关系的，我们开始谈工作哟。”

中午去餐厅吃饭，刘炎圣如释重负地悄悄对我说：“今天要是‘程麻子’来了，这顿骂走不了。”他所说的“程麻子”，是原江西省委第一书记程世清。

“学大寨要因地制宜，不要盲目攀比”

江渭清就职江西之时，正是“农业学大寨”如火如荼之际。中央号召全国要创建“大寨县”,慈化公社就是宜春县乃至宜春地区“学大寨”的先进典型。

座谈会上，刘炎圣刚汇报完，拿着笔和记录本，准备记录省委第一书记的重要指示时，只见江渭清站了起来：“走，去柳亭大队看看你刚才讲的‘大寨田’。”

“江书记，去柳亭有几里路，新街上正在修路，车子一时过不去，下午再去看吧。”

“不行，上午去看，走路去。”江渭清肯切地回答道。

我们一行人走过五里多长石板铺就的小径，来到了名叫“寨下里”的旱地改水田工地，工地上竖着的大幅标语写着：“苦干加巧干，誓叫寨下变大寨”“大批促大干，造田五百亩。”

走着走着，刚刚还谈笑风生、笑容灿烂的江渭清同志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站在新修成的田睦上，眉头紧锁地指着近处农民砍油茶树造粮田的场景，对着吴金发、刘炎圣说：“据我所知，油茶是你们宜春的传统产业和传统优势，好像有个公社还受到国务院的表彰（指辽市公社）。茶油是油料中的上乘佳品，你们现在砍掉茶树来造田，而且都是高岸田，灌溉怎么解决？你们算过经济账吗？”

江书记一段既像探讨又像指责的话语，使吴金发、刘炎圣等人紧张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

只见刘炎圣嗫嚅轻声地说：“我也知道这样搞得不偿失，但上面压下任务来，要像大寨人那样大战宜春的‘狼窝掌’,开荒造地，旱地变水田……”

听到刘炎圣同志委屈的话语，江渭清的语气和蔼起来，他笑容可掬地拍着刘炎圣的肩膀说：“今天我并不是批评你们，问题在下面，责任在上面，不怪你们哟。”

接着，江渭清说了一番饱含哲理的话：“大寨当然要学，但主要要学他们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能什么都盲目地去攀比。他们战‘狼窝掌’,我们也人为地跟着战所谓的‘狼窝掌’。江西、山西一字之差，自然条件大不一样。我们江西山青水秀，比山西强多了。我们要因地制宜辩证地学大寨，要一切从实际出发，构思好学大寨的蓝图，不能蛮干，更不能脱离实际地干，不要做追求形式的事，否则会把大寨的典型经验学歪了。”

江书记的这番话，在当时那个特定的政治环境中，是很少有人这样讲的，我们都听得很“新鲜”。

“要多办社队企业，壮大集体经济”

上世纪70年代，慈化公社扬资源和传统技术优势为经济优势，大办社队企业，在宜春地区乃至全省都小有名气。

公社办起了花炮、煤矿、造纸、农机、农具等十几家企业，每年上缴税利150万元。一些大队也扬优成势，办了不少的企业，如慈化大队就扶助农民企业家葛银生办起了赣西化工厂，产品销往全国各地。该厂整体搬迁到宜春以后，后来的省委书记毛致用、省长吴官正、副书记刘方仁多次到该厂考察。上世纪90年代初，国务委员陈俊生来宜春视察时，还专门为赣西化工厂生产的小汽车题名为“小康”牌。

我们一行人陪同江渭清从柳亭大队旱地改水田基地回来，已经是上午11点多了。这时，刘炎圣提醒说：“江书记，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公社休息一下吧。”

“哎，你不是说公社办了个出口型的花炮厂吗？现在国家外汇紧张，晚点吃饭，去花炮厂看看去。”

刘炎圣只好带路，从柳亭抄小路，近距离来到了坐落在慈化寺“东七寮”旁的慈化出口花炮厂。厂长黄茂盛从车间里跑了出来，想引导省、县领导到接待室喝杯茶。

“茶就不喝了，去车间看看。”江渭清说。

黄茂盛带路，从裁纸、卷筒、做引、装硝、封装一个一个工序看下去。在参观中，江渭清说：“你们慈化和我湖南老家一样，花炮是传统产业，要扩大生产规模，提高产品质量，增加产量和品种。”当听说该厂还没有生产烟花时，江渭清勉励我们：“多学隔壁浏阳的经验，把烟花搞起来。烟花比鞭炮的附加值更高，更赚钱。”路过山坡的磨硝小屋，江渭清严肃地说：“花炮厂是高危企业，要抓好安全生产。磨硝间离车间太近，要搬远一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了他的嘱咐，大家深受感动。一个管辖几千万人的省委书记，考察工作这么细致，工作作风这么踏实，真是我们的表率。

临别时，江渭清握着刘炎圣的手说：“企业办得不错，还要多办和办好，努力壮大集体经济。”

这时，他的秘书已打开车门，想不到江渭清突然走向厨房，向曾师傅、李师傅、叶师傅握手告别，感谢他们为他做了这么好的饭菜。

突然，江渭清又说：“小周呢，那个为我们倒茶的姑娘呢？把她叫来打个招呼。”

“小周回家了。”刘炎圣回答。

“把她叫来，我们等一下。”堂堂的省委书记等到小周到来告别后，才启程去萍乡。江渭清同志结束了慈化之行，给人们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