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谌德斌

听老辈人讲，家乡有着几百年的村史，青砖碧瓦，良田环绕，绿树成荫，无树不成村嘛。

家乡的树，它们或一棵独立，把蓝天揽在怀里；或几棵相互依偎，撑起一片绿荫；或十几棵、几十棵簇拥在一起，蔚成遮天蔽日的绿色云彩；或整齐地排列在村道两旁，搭起一条沁人的时光隧道。

家乡的树，扎根大地，直指天空，有着深厚的根基，高远的精神追求。它们曾被春风吹拂过，被秋霜染红过，被白雪覆盖过，有着丰富的经历和内涵。

曾经的记忆中，当年村庄东边有一块好宽的场地，人们都称这块场地为桐子背上，也许是这里油桐树多的缘故吧。其实桐子背上不仅油桐树多，这里还矗立着好几棵古樟树，古樟树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浓荫蔽日。盛夏时节，酷热炎炎，古樟树成了村民休闲避暑的好场所，孩子们玩耍的极乐园，鸟雀聚会的美天堂。遇上大风天气，树上会掉下许多枯枝，飘下纷纷落叶。这时的我总能在树下拾到许多枯枝，这些枯枝成了母亲做饭用的好柴火。

金秋时节，古樟树会落下好多樟籽来。大人们说，何不去拾些樟籽，卖到收购部换些钱，可买学习用品和零食呢，说得我心动起来，一有空便会邀几个小伙伴去樟树下拾樟籽……几天下来，积少成多，我将拾到的樟籽堆放在家中一角放上一段时间，再将樟籽洗尽、晒干。当圩日，让父亲带去卖到供销社收购部。父亲说的话总要兑现，一时高兴，会买些零食或学习用品奖励我，让我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时的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勤工俭学。

后来，生产队为了增加经济收入，将这几棵古樟树先后卖给了熬樟脑油的广东客商。一棵棵古樟在我们的眼前轰然倒地，锋利的斧头、锯片，将古樟树粗大的枝干一一肢解……那个年代，人们对古樟树没有保护意识，任意砍伐。古樟树那古朴参天的印象只能在模糊的记忆中去追寻。

桐子背上的那片油桐树林，每逢到了惠风和畅的暮春，总会呈现出热烈奔放、桐花竞开的壮观场景来。油桐花开，花白如雪，落英缤纷，红白相间，多彩了大地，多彩了日子……仿佛仙女撒下的花朵，铺满一地的斑斓，让人眼前明亮，充满无尽的遐思。“南风不识春潮去，染遍桐花送雪来。”这蓬勃成片的油桐树，开出的纤白如雪、沸沸扬扬的油桐花，是暮春时节最美丽的风景！

油桐树是大戟科桐属落叶小乔木，高4至10米，是特有的木油料树种之一。因桐籽可以榨油，那时的油桐树是生产队不可或缺的经济来源。一到深秋，油桐果成熟之时，我们也会提着竹篮出没穿行在这片油桐树林，捡拾队里收获过后遗落在树底下的油桐果。将这些捡拾到的油桐果放在家中堆放一段时间，剥出的籽粒也可以卖到收购部去，父母再垫些钱，说不定还能给你添置新的衣帽鞋袜回来。

虽然整个过程是漫长的，秋天的收获要在很长一段时间来兑现，只有等到油桐表皮腐烂之后，一家人会坐在冬日的暖阳中，剥去油桐外壳，将桐籽剥出晒干后才能变成心里想要的东西。这是一种充满期盼、纯真无邪的殷殷等待。

依稀记得，盛夏时节的大热天中午，队里的耕牛会集中拴到那片油桐下，我和几个爱搞恶作剧的孩子会蹭蹭地爬上那高高的油桐树，光着屁股朝下屙起屎来。看到树下的耕牛吓得惊恐不安的样子，躲在树上的我还会偷着乐起来。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干过，而且发挥得淋漓尽致。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有条沙石公路从我们家门口旁边穿过，离我们家门口不远处，可望见一棵柿子树矗立在公路旁边。这棵柿子树的树龄蛮显老，却是枝繁叶茂，翠绿葱茏。这棵柿子树是村里老人早阿婆家的。早阿婆膝下无儿无女，邻居将一个儿子过继给了她，唤她叫干娘。到了柿子成熟时节，黄橙橙的柿子挂满枝头，甚是醒目耀眼。早阿婆的干儿子会像猴子一样爬上柿子树，帮她夹柿子。干儿子系一只竹篮在腰上，在竹竿一头扎一个勾，将柿子一个一个夹进竹篮，然后再吊下来……早阿婆会将这些柿子放进米糠中，经过几天的催熟脱涩，红彤锃亮的柿子很是诱人。早阿婆会送些柿子给邻居品尝，也会卖些给村里人，换些零钱贴补家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甜津津的红柿子，也算是儿时舌尖上的一种美食，食在嘴中，甜在心里。

后来，这条公路改造加宽，因让位于修路，这棵柿子树也给砍掉了。

苦楝树以前也是村里常见的一种树，也能长十几米高，它枝叶间距稀疏，秋天里就结一种果，指头尖儿那么大。果把儿很老，一兜一兜地在风中摇曳，一直到腊月天还不曾脱落。

如今，苦楝树在村里已无立足之地。但在我耕作的地头仍生长着一棵苦楝树。妻子几次说要砍掉它，说它的根同庄稼抢夺肥料，枝叶会挡着庄稼吸收阳光雨露。我极力劝说道，它既然长成了一棵大树，就让它多长几年再砍也不迟，再说，楝树木材打置桌椅板凳，还是蛮好的。

每次去地里干活，走近这棵苦楝树，我都要立住脚步注视它几眼，似乎觉得它浓绿色的叶片，像剪纸那么美，那么雅致。每逢春天，它那一树的花香虽不极桃花、李花那么浓烈，但它依然可给人间带来春的气息。尤其是到了深秋，那一嘟噜一嘟噜倒挂着的苦楝籽，由翡翠变成金黄，犹如“金豆子”挂满枝头，好似一团团、一簇簇的玉珠悬于枝头，同样招人喜爱。

苦楝树那一身的苦，却全是为了孕育终身不屈的品质。正因为苦，它才不屈服于自然界的风霜雨雪，不停地向上进取，直至长成我们所需要的材质。苦楝树虽没有樟树那么高大伟岸，但仍有其生存的价值所在。

苦槠树是家乡山里头生长着的一种常绿乔木。这种树树冠浓密呈圆球形，观赏价值很高，可用于园林绿化。苦槠树叶为原革质，兼有防风避火作用，鲜叶可耐425℃的着火温度，是很好的防火树种之一。苦槠果实的外壳和板栗相似，种仁富含淀粉，浸水脱涩后可制成苦槠粉，进一步加工可制成苦槠豆腐、苦楮粉丝、苦槠粉皮、苦槠糕。

苦槠树木材呈浅黄色或黄白色，结构致密，纹理直且富有弹性，耐湿抗腐，是制作家具、农具及其它器材的上等用材。苦槠树的枝丫也是优良的食用菌培养基。

秋末冬初，成熟了的苦槠籽会掉落到地面上，村里人纷纷到山里面捡拾苦槠籽，然后将这些苦槠籽晾晒、去壳，经过漫泡、磨碎、熬制等一系列加工工序，就可制成美味飘香的绿色食品——苦槠豆腐。村里人好有生意头脑，知道城里人喜欢这绿色食品，就大清早骑着三轮电动车拉去高安城里卖。这苦槠豆腐供不应求，成了城里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刚分田到户那几年，人们为了告别肩挑背扛的劳作方式，许多人家开始打造大板车。大板车架在两个轴轮上，让牛拉着板车，人在中间扶着车辕跟着走，比以前干活轻松多了。村里干部同意村民们可以上山砍伐一棵苦槠树，锯成若干木料，请木工打制出大板车。这大板车倒也结实耐用，人们干起农活来，既提高了劳动效率，又比以前轻松多了，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后来，有人专门打造铁制大板车，苦槠树打造的大板车逐步被取代。这几年村里人的运载工具变成了三轮电动车或三轮摩托车，村里人的运载工具与时俱进。

贵华是我们一个队的人，记得在他家老宅门前有棵枣树，海碗粗的树干，枝丫伸过了院墙，显得高大葳蕤。这棵枣树开花较晚，显得很沉稳，到了晚春时节，其它树都枝繁叶茂了，它才不紧不慢地吐出嫩叶，带着淡黄色的花蕾展露出芳华。枣花仿佛不甘落后，迫不及待地和叶子比赛着，没等叶子长大，枣花已经登场了。一树小小的枣花，引来一树“嘤嘤嗡嗡”的蜜蜂前来采花酿蜜。

每当枣子成熟之时，那一树缀满枝头的枣子，绿莹莹的像葡萄，红红的像玛瑙，你挤我碰，炫目亮眼，让孩子们眼馋。村里有几个野孩子会趁大人们午休时，“偷袭”这棵枣树，他们或爬树摘食，或扔石头将枣子击落，贵华娘见状会破口大骂起来。贵华娘索性中午不午休，她手摇蒲扇，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看守着这一树的枣子。贵华娘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有小孩爬树不小心掉下来，摔伤了身体，难免会生出是非祸端来。

枣子成熟了，总归是要让人分享品尝的。这时，贵华娘会让他选择一个中午，手持竹竿击打枣树上的枣子，那枣子如下雨点一样，撒落一地。闻讯而来的大人、小孩，齐聚树下，那争相捡拾枣子的热闹场景，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

时光流逝，岁月变迁。家乡的树因了村里人建房或是村里修水泥路，已被砍伐殆尽，那些树的样子在脑海中变得愈来愈模糊。

一棵棵树，一个个人，在我们的眼前消失，都是关乎生命的逝去，都值得我们在心里留下一份念想。毕竟那些人，那些树，曾经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欢乐的时光，无穷的乐趣，温馨的记忆……我心里依然怀念着家乡的那些树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