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阳

母亲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一亲，是人间的第一亲。她像和煦的春风，不停地送温暖；又像枝繁叶茂的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母亲又如同空中的鸿雁，不停地飞奔，为她的儿女弄来食粮；又像初升的太阳，为子女倾洒灿烂的阳光。

我的母亲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出生于饶阳县。得益于忠厚的家风和良好的家教，母亲不仅心灵手巧，更有勤劳善良的品德。嫁给我父亲之后，在我们村——安平县南两洼村仅半年时间，得到了全村人的夸赞，人们说她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做针线是一手好活。记得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因第二天要过“六一”儿童节，学校要求穿白衬衫，我放学后才告诉母亲。当晚，母亲找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在油灯下剪裁，开领缀袖，锁边钉扣，半夜功夫，就做成了一件漂亮的白衬衫。第二天，我穿着新衣服在同学面前得意又自豪。

我小时候，国家正经历困难时期，物质匮乏。我家人口多，父亲在外地工作，虽然每月寄来工资用来买粮食，但仍不够吃。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晚上还要纺线到深夜。但凡有一点点空闲，母亲就到地里挖野菜、拔青草，真是“才了蚕桑又插田。”我常常看到，母亲在午后或太阳落山后，汗流浃背地背着一大捆青草回家，摊晒在院子里或胡同内，待晾晒干后，卖给生产队换些工分和钱补贴家用。逢秋过麦，母亲常常起大早到已收过庄稼的地里去捡麦穗、谷穗、玉米穗等。家里增加了一些收入，可母亲的手上、胳膊上却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母亲说过，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想办法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她一辈子也是这样做的。母亲除了辛勤劳动增加收入外，对自己节俭到刻薄。一年春天的早晨，母亲和了一块秫面（高粱面）团预备烙饼，她边用小面杖擀饼，边在生着火的铁锅里烙饼。她烙熟一张，我们兄妹们就吃一张，饼烙完了，我们也吃完了，没剩下半块饼。母亲满意地看着吃饱了的孩子们，只舀了一碗稀稀的玉米面粥，就着野菜吃起来。长时间这样消耗自己，母亲身体慢慢消瘦下去，面黄肌瘦。

母亲爱子如命。我们几个孩子不管谁生病，母亲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我们医治，不放过一线希望。弟弟六七岁时，由于经常吃不饱、营养差，加上身体发高烧，眼睛视力急剧下降。母亲心急如焚，带弟弟去北京找父亲，到大医院看眼，医院大夫说，由于弟弟发烧，视神经严重受损已萎缩，恢复的几率微乎其微。母亲一听，难受得泪如雨下，谴责自己没让弟弟吃好一点，心疼地说：“这孩子长大后眼不好，可怎么生活呢？”于是多次带着弟弟到几家市、县医院诊治。母亲听说二十多里外深州唐奉眼科医院有个大夫看眼技术高、名气大，便起了大早，带着弟弟向那家医院走去。看完病往回走，弟弟由于走路脚疼，说啥也不走了，母亲背着他，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直到满天星星时才回到家。母亲累得像散了骨头架子一样，但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便打起精神生火做饭，看到我们狼吞虎咽吃饭时，母亲脸上露出笑容。

母亲的一颗心都用在我们兄妹身上，为了我们有个好前程，将来有个好工作，母亲时时要求我们勤奋学习、长知识学本事。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弟弟们逐个到了成家的年岁，母亲便积极筹划盖房。我家先后盖了四处房，母亲倾洒了大量的心血。儿子们成家后，母亲又操办女儿的婚事，买嫁妆时，大到橱柜、车辆，小到脸盆、刷牙缸子，都细细办理。

我们兄妹自立后，多数离开了母亲过自己的生活，可我们在母亲的心里仍然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母亲经常打电话叮嘱我们注重身体，见面后更是问寒问暖。逢年过节，是母亲最为高兴的日子，得知儿女哪天回家，就站在村口、家门口盼望，即使大雪天也要等候。儿女到家，便煮上早已包好的饺子，或端上热腾腾的饭菜，笑容满面地和儿女们吃饭、交谈。有一年，我因工作忙，大年初六才回家，母亲把大年初一专门为我留下的饺子煮了端给我说：“一家人一定要吃大年初一的饺子，不是有句话是大年初一吃饺子，没外人吗？”当时，我吃着母亲包的大年饺子，一边说香，一边泪流满面。那一年，母亲已年过七十，得知我弟弟在衡水出了车祸，不顾腿疼脚疼，找到在地里干活的我大哥，让他立即送她去安平县汽车站。那些天，母亲拖着劳累的身体为近五十岁的儿子洗衣做饭。

母亲七十九岁那年秋季，胸中憋闷，有时咳嗽接连不断，喘气困难，甚至整夜睡不着觉。怕影响我工作，母亲一直隐瞒自己的病情。我得知情况，将她接到大医院治疗。本想过段时间母亲会康复，可万万没想到那天夜里我正在单位值班，医院打来电话，说母亲突然出现新状况，我一口气跑到医院，看到医生正在抢救，几番下来，医生抹一把汗水：说“准备后事吧，没救了！”这不大的声音，就像当头一棒，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痛哭不已。事后，小妹告诉说，当时母亲的手使劲攥住小妹的手，一阵颤抖。我恨自己在母亲危急时刻没守在身旁，恨自己没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这是我一辈子也去不掉的痛。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母亲下葬时，我们兄妹及家人齐刷刷跪在坟前，声声悲切，泪洒坟前，真是“慈鸟失其母，哑哑吐哀音。声声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第二年中秋节，我回家看望父亲，站在母亲住过的屋前，心中涌起深深的思念，写出了如下的文字：

站在老屋前，

仿佛把娘见，

耳边响起您亲切的话语声，

土炕上留有您的温暖。

清晨、中午、傍晚，

您淘米、切菜、和面——

当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您柔声把儿女呼唤。

夜间您在油灯下飞针走线，

一件件新衣穿在我们身，

笑容布满您的脸。

逢年又过节，过节又逢年，

您一次次站在屋门口，

踮起脚尖往大道上看，

把回家的儿女企盼。

今年又到中秋节，

天上的月亮大又圆，

正是万家团圆日，

我与慈母怎相见？

请思念化作通天梯，

我步步登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