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鸡蛋


贾同淮

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一枚小小的鸡蛋,当时至少有三大功能:一是“货币”功能,二是待客尚品,三是“药材”功能。它本是食品,农民自己养鸡产的,但一般农户都舍不得自己吃。

当时农民最基本的花销就是打煤油(点灯),买火柴,买盐。其它必需品,如油、酱、醋、茶等,买多买少,还可控制。我们家的食用油,一年用芝麻(生产队一年一户也就能分两三斤芝麻)换两次,大约一次一两。平时舍不得换油,就直接用芝麻盐当油吃。酱油没记得买过,醋也很少买,只是过春节,为待客买点。除外,就是上小学的书本费。买这些东西,钱哪里来?都靠卖鸡蛋得来。老太太们为多卖几毛钱,攒够十个以上数量的鸡蛋,放到小篮子里,用麦糠固定好,再盖上块毛巾,提到集市边上,见人就问要不要鸡蛋,如有人要买,就掀开毛巾,露出鸡蛋。

大概因条件差,缺钱花,那时把鸡蛋当成最高级营养品,有时还当成药材。当时农村“坐月子”,人们送的最好东西,就是鸡蛋和挂面。遇有病啊灾的,吃不下饭,最好的犒劳就是炒个鸡蛋或面条汤荷包蛋。我记忆最深的一次吃鸡蛋,大约五、六岁时,在大姐家不小心脑袋磕到风箱角上,破了。大姐一边哄我,一边用舀饭勺子,给我炒了一个鸡蛋。那个香呀!至今难忘。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衡水上党校时闹肠炎,食堂为我做的“病号饭”也是一碗热腾腾的带荷包蛋的挂面汤,还放了葱花酱油醋,上面飘着香油珠儿,感觉就像过年。小时候遇跑肚拉稀时,母亲就用一种野生植物,叫花布袋棵(音),剁碎掺上一个鸡蛋,炒熟让我吃,补肚子,没吃过药。总之,那时不论得病,还是碰伤,只要能吃上鸡蛋,就精神大振,感到伤痛好了一大半。

那个时期,困经济条件所限,招待客人,一般买不起肉,最高待遇就是炒三五个鸡蛋,或在稀面条汤里荷包个鸡蛋。七十年代中期,我已在公社当理论辅导员了(记大队工,不挣钱)。有一天早上,公社书记因工作赶到我村,在我家吃过一顿饭。书记很实在,没架子,一直说你家人吃什么,就吃什么。这顿饭,就是挂面荷包鸡蛋,那天家里只剩三个鸡蛋,又在邻居家借了几个,就算招待了大干部。而邻村支书老薜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因为炒鸡蛋,差点离了婚。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老薛的老朋友来访,那天老薛老婆下地劳动了,老薜为招待朋友,拌了一碗豆腐,打开一个水果罐头,又把家里仅有的六个鸡蛋炒了一盘。老婆从地里回来后,知道攒了好长时间的鸡蛋被老薛炒了,那点香油也给用完了,差点气炸了肺,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非要离婚不可。他老婆一边哭一边大声嚷着,“你一下子把半年的油吃完了,本还想把鸡蛋卖了打煤油、买盐,这日子没法过了……”

现在提起这些旧事,可能有人不理解:既然鸡蛋这么重要,多养母鸡不就行了吗?当时养鸡下蛋可不是件容易事,先是买十来个刚出蛋壳的雏鸡,养上半年左右才成年。半年后大约能活五六个,而且这存活下来的还有一二个公鸡(雏鸡时分不清公、母)。买母鸡不易,养母鸡更不易。那时物资匮乏,粮食紧张,人都吃糠咽菜,哪来的鸡食?农户靠刷锅泔水加高粱帽子(音)或谷糠拌着喂鸡。你想粮食不够人吃,泔水里能有多少东西?一年四季,热了鸡要歇伏,冬天要歇冬。即使下蛋的季节,由于营养不足,养的几只鸡也不会每只都下。正常下蛋的,需隔一两天才下一只。这么说来,你看那时的鸡蛋是不是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