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


□梅雨墨

那年,我25岁,在一家国有煤矿做井下保健员。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为磕着碰着、受点小伤的井下工人清理创口、简单包扎,大部分时间是与一部防爆电话和一个小小的急救箱为伴。

那天,像往常一样,凌晨5点多我来到矿井口,换上保健员的橘红色矿服,到灯房领了矿灯和自救器,下井的罐笼就带着我和上早班的工人呼啸着向地心深处滑去。来到井下保健站的矿洞里,我按照常规检查了医药箱里的各种药品,然后打开一本书读起来。突然,我听到大巷深处传来了一阵闷响,然后是几声巨响,我头顶上的日光灯熄灭了。

矿洞里一片漆黑。

我心里紧张,但只有坚守岗位。因为没有接到调度员的指令就擅离职守,就会像逃兵一样受到严厉处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听见矿洞外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拉开门,看见很多一闪一闪的灯光自远而近。从穿着来看,他们是矿山救护大队的人员,我知道是井下出事了,连忙向他们大声喊道:“井下是什么情况?我是井下保健员,请问有给我的指令吗?”远处传来一个回答:“垮巷了,有人员伤亡,我们去救援。你待在原地,等调度员发指令吧。”

我转身回到矿洞里,继续在黑暗中等待。那部防爆电话一直都没有响,我仿佛被人遗忘了。偶尔我会打开水杯盖,用舌头舔一下杯中的水。我不敢多喝,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坚守多久。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我拧亮头顶的矿灯,往电话所在的地方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电话上方的顶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来了,我要去接电话的话,只能匍匐着过去。

电话铃响了十几声,停了。我拧灭矿灯,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我的耳朵能清晰地听到顶板摇摇欲坠的声音。我过去接电话,那个窄窄的、矮矮的巷子随时会垮下来……我不敢冒这个险,更不能擅离职守,只有继续默默等待。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电话再次响起,响了十几声又停了下来。第三次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一样,心想:“去接一下吧,要真是垮巷了。那也许就是命吧。”

电话铃一直在响,我趴在地上慢慢匍匐向前。我的心怦怦跳着,头上的汗从胶壳帽的帽檐边流了下来,这十几米的距离,对我来说好像是生死距离。终于,我爬到了电话边,颤抖着抓起电话放到耳边,只听到里边传来:“是井下保健员吗?现在通知你立即上井。”我回答了一声“收到”后就扔下电话,赶紧倒着往回爬。

刚爬回到我出发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只听到一声闷响,电话所在的那条小巷塌了下来。与此同时,我身后不远处落下了一块巨石……我慌忙爬起来,背起药箱,跌跌撞撞地走向井口,走进那个正等着我的罐笼,冲向地面。

师傅打开罐笼,我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踏上地面的一刹那,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是如此香甜。

给我开门的师傅说:“小伙子,你都在井下待了46个小时了,真不容易。听调度员说联系不上你。但是,有一个人呀,一直在那里等你,不论白天黑夜。她回去做饭的时候会交代我,如果你上井了,一定要告诉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我看见远处有一个自己熟悉的、苍老的身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那是我的母亲。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朝着我的母亲。走近了,我轻轻喊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母亲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她只是轻轻地对我说:“孩子,你饿了吧?快些回家,妈给你做了饭菜,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

听到这句话后,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我快步走到前面,母亲则在我的身后跟着,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回了家。路上,母亲没有问我一句话,我也没有和母亲说一句话。

我家厨房里,一锅热水,蒸笼上热着白米饭、红烧排骨、青椒土豆丝,都是我最爱吃的。我把这些饭菜统统端上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拉过一个板凳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吃,少见地没有提醒我慢点吃。

在以后几十年的生活中,我遇见过很多次风浪。每一次感到心惊的时候,我总会想到那次遇险,总会想到母亲的那句“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