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章

夜色中，那路像是一条大长虫，闪着灰白的光。路两旁的树被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地响，李清泉听起来心里暖暖的，他觉得那是在为自己鼓掌。树叶们也知道他又找到了一条不通过检查站，也能安全到家的发财之路。

找到了这条新的发财之路，李清泉心里像开了花，他恨不能早一刻见着媳妇，告诉她这个喜信儿。

这天回到家里，已经五点多了，天都蒙蒙亮了，李清泉告诉媳妇，自己找到了一条不用经过检查站的平安大道，媳妇听了笑得很开心。他又把自己在柳河里拽着车子过河时，腿抽筋的事跟媳妇说了，媳妇一听就吓哭了，她说：“谢天谢地，又找到了一条道路，只是太危险了，幸亏你自己救了自己，要不黑灯瞎火的，周围连个人也没有，真要有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李清泉安慰了她一顿，媳妇端来了他最爱吃的蒸米饭、鸡蛋汤，做了韭菜炒鸡蛋、豆角炒肉丝，还斟上了一杯白酒。李清泉酒足饭饱之后，躺在炕上，搂着媳妇，又讲起了“革命家史”。

“我从小就爱干活，农村里，春种秋收，年复一年，永远都有干不完的农活。我跟着爹娘每天都是起五更睡半夜，可一年下来，扣除化肥、农药、浇地等的钱，也就只够喂饱一家人的肚皮的，赶上天灾，就更难熬了。那年春天，我们全家人去种蒜，蹲下来，往沟里按蒜瓣，抬头往远处一望，看见大地上有一层雾气一样的东西，在翻滚、蒸腾、上升，你知道那是嘛吗？”

媳妇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摇了摇头。

“爹告诉我那是风水，天越热，风水就越多、越浓，它们就像水一样在流动。”

“爹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跑长途的车把式在晚上给牲口喂料时，都会在它们的草料里撒上一把盐，等到第二天上路后，骡马走上几个钟头就累了，由于头天晚上吃了过多的盐，也就渴得厉害。它们一边走路，一边想喝水，前面的风水滚滚而来，仿佛再走几步，就可以来到那条奔腾的大河边，痛痛快快地喝个够。骡马们立刻就来了精神，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为了早一会儿喝上水，它们不用车把式吆喝，就走得飞快。车把式稳稳地坐在车上，享受着大车一颠一颠的晃悠，享受着自己的小聪明给骡马身体内注入的仿佛无穷无尽的动力。”

“当然，等到真正休息的时候，给牲口饮水时，车把式也只是给每个牲口一小桶水喝，根本不够解渴的。如果任由它们自己喝，一定会把肚子胀爆的。”

“这些车把式倒是挺聪明的，就是把那些傻牲口给累坏了。”媳妇咯咯地笑出了声。

“再讲讲娘吧。”李清泉媳妇又说。

李清泉就讲了起来。

一大早，爹就扶着耧耩地，爷爷牵着毛驴，李清泉和娘拉着砘子砘地，绳套在李清泉的肩上勒出了血印子，生疼。可他望着娘弯成弓的背影，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拉着砘子吱扭吱扭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从割麦到耩地的十几天里，全家人都没有睡过一天的囫囵觉，连宿打夜地忙完了地里又忙场里。

这天早晨，李清泉浑身发软，都起不来炕了，娘过来一摸，发现儿子的额头烫手，就知道他病了。娘早晨没有去干活，留下来照顾他和弟弟。忽然，一股香味儿透过门帘缝，从外间屋钻进了屋里。真香啊，李清泉全身瘫软，但还是猛吸了两口。真香，娘做什么好吃的呢？

不一会儿，娘掀开门帘，“小泉，这几天你累坏了，吃饭吧，白面饼。”

李清泉也不说话，拿起白面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到一半，才发现白面饼里还夹着韭菜炒鸡蛋。

娘说：“你慢点吃。”

原来那股香味儿就是炒鸡蛋的味道，他不由揭开了饼，绿绿的韭菜、黄黄的鸡蛋，看着就好看，吃到嘴里就更香了。已经好几年没有吃鸡蛋了，除了爷爷和弟弟吃几个，剩下的都要攒着，交到供销社里换钱。

李清泉问：“娘，让我吃，你怎么不吃？”

“娘吃完了。”

他知道娘说的是谎话，她根本舍不得吃鸡蛋。她每天早晨都要早早地去队里挑浆子（制作淀粉的下脚料），本来她是挑浆子大军中个儿最高的，可是长长的扁担把她的腰压弯了。

进了腊月，两头猪都有二百多斤了。这天早晨，娘给两头猪做了一大锅糨糊糊的尜尜汤，两头猪狼吞虎咽地吃着，它们不知道的是，这是它们在李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爹找来了叔叔伯伯们捆猪，两头猪嗷嗷大叫着，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被抬上了千斤车拉走了。爹回来时，拉来了竖尖冒流的一大车粮食，走进屋里，还把一沓钱递给娘。

娘甜甜地笑了，“哎呀，这么多钱呢！”

在李清泉的记忆里，交猪回来以后，爹娘数钱时脸上的笑容是最灿烂、最令他难忘的，平时难得见到俩人的笑意。娘平时还让李清泉去打菜、打草，喂饱那些鸡、羊和兔子，这些家禽家畜就是他们家里的“动物银行”。

娘的脸色青黄，时常咳嗽，可她每天还得去挑浆子、做饭、切猪菜，冬天还要温猪食，再喂饱那些猪、羊、兔子，整天脚不沾地地忙碌。晚上还要给全家人缝补衣服、做鞋、织毛衣，到了年关，还要给全家人每人缝制一身新衣裳，常常到了半夜，还能听见娘干活时发出的咳嗽声。

见媳妇的眼角红了，李清泉接着说：“娘做的韭菜炒鸡蛋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可娘没有享福啊，早早地就走了，也没能看到我娶媳妇。现在媳妇你又在替咱娘照顾我，像娘一样操持着咱这个家，我可真有福啊！”

听了李清泉的话，媳妇的眼泪像散落的珍珠流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