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章

开会前的一天，李恩众才把新衣服、新皮鞋给李清泉抱过来，说只花了五百块钱。

李清泉一看就急了，“刚吃了两天饱饭，就烧得受不了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用不着穿新衣裳。穿上西服，脖子里钻风，怕冷；领带系上，勒脖子，喘不出气来；皮鞋板脚，穿上，我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哪样也不能穿，快退了去。我明儿个穿的衣裳，早让你妈准备好了。”

第二天的市劳模表彰大会上，李清泉第一个上台领奖。他依然穿着那件中山装，已经洗得都褪色了，领口的内衬已经破了，黑色长筒裤子，脚穿松紧口的布鞋。市长把大红的证书颁发给他，并跟他握手。他把伸出半截的手急忙缩了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和市长握手。他手心里已经出汗了。李清泉本来不多的头发挓挲着，七根朝前，八根朝后。市长向他表示祝贺，他只是傻笑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和领导合影后，他准备离开，主持人却叫住了他：“李大爷，首先祝贺您获得市劳模称号。市长亲自给您颁奖，此刻您的心情一定是很激动吧。”说着，转身冲着会场说，“下面有请市劳动模范李清泉先生讲话，大家欢迎。”

李清泉没想到主持人会搞突然袭击，立刻涨红了脸，两只大手摇得像拨浪鼓，嘴张了好几下，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台下的人鼓完了掌，会场静下来，人们等着他讲话呢。李清泉活像一只老母鸡，屁股门上顶着个双黄蛋，出不来也回不去，憋得满脸通红，实在难受，终于憋出几个字：“不，不会讲，只，只会干活。”

手像是被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烫了一下，又丢给了主持人，快步逃离了舞台。市长接过了话筒：“这就是实干家，不善言谈，但他的企业是凭真本事干出来的，纳税和利润全县第一。我建议，咱们把掌声再次送给李清泉和他的公司。”

台下立刻响起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要命的是，那天的表彰大会是现场直播，李清泉的逃场全市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人们都被逗笑了。

李清泉回到村里，人们碰到他都会问：“你跟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卖大盆的——一套一套的，怎么在台上就武大郎吃山芋——闷口了？憋了一顿宝，怎么才憋出了9个字？”

“你平时跟我们说话怎么那么能说呢？等到了台上，原来也是小葱子见不得价啊！”

李清泉听了也不恼，他说：“唉，我哪知道啊，开会前他们说让我说几句，我说我不会说，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哪知道主持人还让我说。我会说个嘛呀，当时恨不得能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躲起来。”

李清泉的企业出名之后，参观团、考察团像春天归来的大雁，一拨接一拨没完没了地到来，李清泉整天忙于接待，都没有时间去车间了。来的人有县领导，有市领导，还有临近区县的领导，也有外地来的客人。那些接待中要说的话，已重复了好多遍，李清泉就像背课文一样，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这天，县长走进李清泉的办公室，打过招呼后刚坐下，不等县长开口，李清泉就说：“你就直说吧，要多少钱？”

县长听了一愣，说：“我不是来要钱的啊，只是路过这里，进来看看你。”

“你们不都是来要钱的吗？开始都说是来看我，到最后都是拿着钱走的。你这个人真不实在，真的没事，我有钱，你就说要多少吧。”

县长听了李清泉的话后自己琢磨，看来不少人真把李清泉当成“唐僧”了，来剐肉吃的人还不少，而且他自己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来了不剐肉，他倒以为不正常了。

在县长办公会上，县长正式提出了干部不能去企业“剐唐僧肉”的要求。

最近，“剐唐僧肉”的少了，可李清泉又成了“香饽饽”，邀请他出席的活动越来越多了。嘛活动呢？剪彩、典礼、开幕式等，李清泉很烦恼，可以推掉的就都推掉了。可这一回推不掉了，是县长亲自点了他的名，如果再推脱，就显得不知好歹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

李清泉要参加的是全县经济工作会议，由他做典型发言。好在俩儿子都熟悉业务，很快帮他写了三大篇的讲话稿，让他背下来。儿子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就像小学生背书一样。李清泉说：“你说这是嘛事儿啊，我就是小学毕业，非得让我假装大学生，这不是蒙人吗？这不是让我出洋相吗？”

可县里说了，这是政治任务，还必须高质量完成。没办法，李清泉又背了一个星期，才背得比较熟了。

在大会上，李清泉第一个发言，效果也最好，台下的掌声一阵接着一阵，柳河市的记者和县电视台的记者全程录像、照相。李清泉站在台上，紧张得通身是汗。讲话结束了，李清泉两腿拌蒜，还直哆嗦，工作人员扶着他下了台。到了台下的座位前，李清泉就像刚刚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第三天，柳河市新闻频道就播出了李清泉大会讲话的新闻。电视播出后，村里人再看见李清泉就说，“行啊，这回出息了。上回开会你说不会说，只会干活，这回变得又能说，又能干了。”

李清泉说：“我说你们那手里的家伙能不能换换？成天攥着个小铲子不撒手，一有空就敲会儿，能不能换一个别的，我看你们该换个大勺，不是有句俗话吗，叫‘吃饱了不认的大铁勺’。”

晚上，李清泉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拿着讲话稿，翻来覆去地看，又拿出会计给他的报表看了半天。他又要打电话找两个儿子，老伴儿赶紧拦着说：“你看看都几点了，你不睡觉，别人也不睡啊。”

李清泉究竟想起了什么事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