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章

李清泉听了赵老师的话，也激动了，“你快别高抬我了，我就是个收破烂儿的，没有文化，可我就愿意跟你们这些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聊天，真长学问啊，痛快，痛快，哈哈……”

赵老师一走，李清泉刚才也许说话说多了，有点累，被家人扶着，慢慢地躺在了床上。

晚上，赵老师给李恩强打来了电话，话语中透着激动，“今天通过和你父亲谈话，我抓住了这个雕像的神韵和灵魂，我抓住了。就是他眼睛里的光彩、神采，闪闪的，炯炯的，像闪电一样，那就是他人生的智慧。我早就应该和他见面，事实证明，我前面做的许多工作都是无效的，只对着照片苦思冥想也是徒劳的。你大可放心，我会加快进度的，一定会让你父亲看到最真实、最有风采、最有神韵的‘自己’。”

雕塑家的难题破解后，两个儿子也加紧建设厂史馆，他们想让父亲临走之前能看上一眼自己的雕像，回望一下自己的创业经历，也算是当儿子的没白操持。

拉着雕像的卡车终于徐徐地开进了厂史馆大门口，李恩众正准备迎接，吊车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厂史馆修建在一座花园中，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景观树、果木树高低错落，相互映衬。花朵间，蜂蝶飞舞，嘤嘤嗡嗡；鸟儿在树枝间穿梭跳跃，叽叽喳喳。被繁花绿树簇拥着的是一幢3层的楼房，楼房的整体造型像一只大船，正在扬帆起航。

卡车一到，吊车立刻开了过来，李恩众正在指挥吊车将大箱子卸下来。忽然电话铃响了，他一看手机，是弟弟打来的。弟弟在手机里哭着喊：“哥，你在哪儿呢？快回来吧，咱爸爸不行了。”

李恩众一下子就愣住了，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爸爸，您就不能再等一天吗？您老人家不是天天盼着能看看自己的雕像吗，您马上就可以看到了，现在正吊装了，您一定要等着好好看看啊。”

他叫了一声司机，钻进汽车，一溜烟直奔家里……

奋了斗了几十年的李清泉平静地走了，平静的离开了这个让他饱尝了酸甜苦辣的人世。

两个儿子对父亲的去世，悲伤是肯定的，但是他们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痛苦的现实。往后他们再想看父亲，就只能去看看那个雕像了。父亲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胡茬，他们都记得非常清楚，这个雕像做得分毫不差。

雕像的揭幕仪式上，两个儿子在揭开雕像上面覆盖着的红布的瞬间，同时大喊了一声“爸爸”，哭了起来。

“爸爸，您老人家走得太快了，您看得见吗？要是看得见就来好好看看吧，看看儿子给您雕的铜像。”

“这尊雕像是现在的您，也是过去的您，您吃的苦，受的累，数也数不清，您为的难，遭的罪，说也说不尽，您跟谁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想当初，我们哥儿俩不想上学了，想替您分分肩，非要跟着您去拆废，您却拾起一根棍子，重重地打在我们腿上。您说，大学上不完，就甭提回家。爸爸，还是您想得长、看得远啊。”

“您老人家拆废、烧线这么多年，其实早就生病了，您硬是咬着牙忍着，不去看病。我们求您去看病，您说，我要是真得了病，心里会更好受些，前些年，光顾着赚钱了，怎么就没有想到污染呢？想到别人也要活命呢？我得病治不好了，就是替我向那些得病的人在道歉，得病治不好，也是替我自己在赎罪啊。爸爸，您要是早去医院，也许还能彻底治好了，可您就是不去呀！”

“现在您的雕像制作好了，您看看雕得像不像您呀？我觉得这就是您，看到雕像，我们就会想起您，想起您老人家对我们的教育，想起您对这个家的付出。公司现在对环境没有任何污染，将来也不会，否则就对不起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对不起您的艰辛创业。爸爸，现在您创办的清泉再生资源公司已经通过了国家绿色环保认证。爸爸，您老人家开心吗？”

“爸爸，您再回咱这个公司看看吧，妈妈、我们、包括您的孙子、重孙子，还有更远的后辈都会记住您说过的话，记住您做过的事……”

李清泉这座青铜雕像雕得很逼真，脸上的皱纹深而且密，记录着他经历的风霜雨雪，记录着岁月沧桑，这些皱纹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嘴紧闭着，嘴角抿着，展示着他的刚毅和倔强；眼睛不太大，深陷于眼窝之中，却炯炯有神，放射着冷峻和沉稳的光芒，那目光，像闪电，照亮人的心灵；左面额头上有一道弯弯的伤疤，仿佛一条蚕卧在那里；寸把长的头发根根直立，像是蓄满力量的钢针；严峻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笑意，只有冷静和沉郁。雕像的旁边还摆着一辆自行车，这是一辆清水管的“大铁驴”加重自行车，车子左边的前叉子卡着车轴的地方，有一个用电焊焊出的大瘤子，车轮上的辐条还折了好几根。这辆自行车，李清泉骑了几十年。雕像和自行车都被擦得一尘不染，默默地向人们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清泉再生资源公司日渐强大，成了金海环保产业园中的龙头企业，奖状、奖牌、奖杯、锦旗得了一大堆，来产业园视察的各级领导和外地前来取经的客人第一站都会来到清泉公司，参观的第一站必定是厂史馆。进入厂史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尊青铜雕像，雕像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和深邃的眼神，让人震撼和感动。每天走进厂史馆，驻足在雕像前的人流络绎不绝。

青铜雕像在灯光下闪耀着金光，棱角分明的脸上涂满了冷峻，坚毅的眼神里流溢着自信，脚下那双绿帆布鞋已经褪色发白……

雕像在读蓝天，我在读他的内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