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过处皆成诗


□周玲玲

今年学校操场上南墙边的几株玉兰开得比往年稍晚。

在玉兰花开得最盛时,我还未来得及前去赏看,腿却背叛了我——下楼梯时一脚踏空,韧带便如拉得过紧的琴弦,“铮”地一声,使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医院诊断结果告知,我的膝盖半月板和韧带都有损伤,于是左腿便被锁进了一副黑色的医用护具里。不得已在家休息了一周后,我可以拄着拐杖上班去了,教学楼楼梯的金属扶手在记忆里泛着冷光,而金属拐杖叩击地面的清响,成了这个春天最绵长的韵脚。

我时常坐在办公室的窗边,看春风卷着柳絮经过,看春天的手把途经的温柔簇拥成缠绵的样子,于是便可以忘了疼,就那样望着窗外出神。直到转角处传来熟悉的笑语,斜斜穿进洒着光点的空间。

那是段老师,一个和我搭班教语文的老师,性格开朗语言幽默,彼时的她也正患腿疾,她说我俩是“难姐难妹跛成双,你拄拐来我扶墙。”每天我们两个人拖着病腿上完课回家,晚饭后或睡觉前都会在微信里聊几句,再互相鼓励几句,我们不说同病相怜,只说同舟共济。段姐还把她买的药送给我用,其实这种隔屏相暖的温情,是比药品更好的精神疗愈。

我所教的两个班的班主任,其中一个是孙老师。我第一次拄着拐杖来校那天,恰好最后一节课是她们班里的晚课服,我刚走进教室,孙老师见状已是满脸焦灼,非要让学生立刻把我搀扶送走,说我的课她来上。我说我可以,她偏不答应,我执拗地坐在椅子上,说我保证没问题,她才皱着眉头走开,眼里写满不忍和担心。我讲着课,望向窗外,发现孙老师并没有回家,而是在操场上的玉兰树下慢慢地来回走着,她是在等我下课后帮我送队。暮色里她的剪影被玉兰枝桠切成细碎的暖黄,倒比我这个伤者更像被时光绊住脚步的人。

另一个是刘老师,她和我同龄,豪横的外表下裹着一颗柔软的心。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在我腿伤那些天总是细心地嘱咐学生在我的课上要听话要安静,总是说让我有什么事直接说,不要和她客气。

还有小边老师,她已有三个月身孕,每天孕反得厉害,她却总是抽空往我办公室来看看。每次来手里都攥着点什么,有时是几颗沾着水珠的草莓,有时是一袋温热的牛奶。我拦不住她,轻嗔几句后便冲着她笑,她也笑,她耳后的碎发被太阳镀成金色,我伸手轻轻摸着她隆起的腹部,仿佛那里也正在孕育着一个春天。

还有我同学科的姐妹们,那些替我跨上讲台的动人的足音。在我病休在家的一周里,她们抱着教案和课本,穿梭于楼层之间,衣襟挟着各自的气息,步履间踏着不同的节奏,却大都是匆忙的。

原来三尺讲台从不需要独行,那些托住踉跄的暖意,早酿成了岁月里最醇厚的春醪。原来有些情谊比骨骼更坚韧,比春光更绵长,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始终绽放着不谢的温柔。

春风过处,万物都在复苏。玉兰谢了,但那些嵌在时光里的暖意,如同这个季节最固执的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已暗自生长成一片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