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戏
□李振亮
我们村过年唱大戏,已经延续了上百年。村子大,能人多,生旦净末丑,一茬接一茬,走马灯似的,但每茬走红的都是丑角。
丑角滑稽可笑,可以现场发挥,临时“抓词”,因此,每次都能给观众制造出惊喜。我能看懂戏的时候,村里当红的丑星是我连生大叔。他演各类丑角,每场都有新台词,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后来,村里演现代京剧《沙家浜》,都得按照剧本演,不能瞎加词了。特别是样板戏《沙家浜》,大家耳熟能详,说错一个字,台底下的人都听得出来。当年,村《沙家浜》剧组,有个张姓的村民,是服装管理,天天看别人演,觉得也没啥,非要扮演一个角色。剧团团长觉得他每天挺辛苦,就让他演了个群众甲,只有一句台词:“沙家浜打枪,不是鬼子就是汉奸。”结果他一上场就把“沙家浜”说成了“沙家庄”。台下起哄,让他再来,他跑回幕后又上来。
那次在《沙家浜》里唱红的,是扮演郭建光的赤脚医生张云生。他扮相俊朗,唱念做打,有板有眼,且谭派味道十足。
云生演技高,医术也好,虽说只是个村医,但他勤奋好学,精益求精,性情又温和,深受村民欢迎。有人还给他编了顺口溜:“白大褂,戴口罩,说话轻,点头笑。”我老妈晚年多病,每逢犯病,不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云生随叫随到。可惜他人到中年,罹患重症。当时,我和哥哥们都已进城工作,利用自己的人脉做了许多努力,但终无力回天。若干年后,我在北京同乡会上结识了宁河老乡著名京剧演员阎桂祥老师,他是谭元寿的儿媳、谭孝增的夫人、谭正岩的妈妈。我想如果云生还在世,我一定把他引荐给谭家。
过年唱大戏的演员,都是村文艺骨干,平时为了活跃群众文化生活,村里偶尔也演一场文艺节目。《沙家浜》里扮演阿庆嫂的,是我远房表姐。后来她嫁给本村姓张的小伙子,结婚那天正赶上村里有演出任务。于是她义不容辞地登台表演,在舞台上投入地唱着“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把新郎给晾在床上了。唱完后回家,被新郎插在了门外。最后这件事惊动了大队干部,好说歹说才让她进了洞房。
其实,新郎也是个文艺青年,我叫他二哥,是我们村秧歌队的鼓手,外号“鼓槌”。为啥得这一雅号,缘由不详,一说生下来像鼓槌那么大,一说像鼓槌那么大就会敲鼓。
我村“戏装地秧歌”,据说已经扭了几百年,每逢过年,从初一扭到十五,村民喜闻乐见,“听到锣鼓点儿,撂下筷子碗儿。”除了在本村扭,各村秧歌队还要到邻村扭。行有行规,如果外村的秧歌队到哪个村,接待方在村头锣鼓相迎,等到对方锣鼓响起,接待方的锣鼓便停止。于是来访的秧歌队唢呐响起,队员翩翩起舞。
鼓槌就是在这事上栽了跟头。那次是迎接邻村秧歌队,鼓槌敲得兴奋,忘了规矩,对方秧歌队没法下场,搞得十分尴尬。最后还是本村会计跑过去,把他臭骂一顿,又向对方拱手作揖,才算了事。
不幸的是,鼓槌50多岁突发心梗,猝然离世。两年后我表姐也因病不治身亡,相隔不到三年。
村里人说,恩爱夫妻离世相隔不超过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