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日]萩原朔太郎 译/廖婧

四季中，我最喜欢秋季。当然，这或许是大多数人共同的喜好。从气候上来说，日本并非宜居之国。夏天潮湿、闷热；春天天空低沉、阴郁；到了冬天，用纸糊门窗的人家，屋里寒气逼人。而那些不用纸糊门窗的人家，夏天又闷热难耐。只有秋天，舒适宜人。

我喜欢秋季，除了一般原因，还有一些特殊的个人意义。秋天适合户外散步。我本来就没什么爱好，钓鱼、打高尔夫、收集艺术品之类一概不知。我虽然喜欢围棋、象棋，但因为和朋友鲜少交往，没有对弈之人，也就不怎么下棋了。

再说到旅行，我也是几乎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倒不是讨厌，只是觉得打包行李和计算旅费太麻烦，而且不愿意住旅馆。了解我性情的人，都以为我每日闭居家中，阅读杂志打发时间。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除了写作的时候，一天里大半时间我都不在家中。我像条流浪狗一样，终日在外游荡。这是我唯一的娱乐，也是消闲之法。换句话说，我喜欢秋天，和流浪汉们喜欢秋天的原因是一样的。

上文我用了“散步”二字，但其实我的情况不太适用于此。更何况，我走路的样子实在算不上潇洒，并非最近流行的那种徒步旅行的感觉。很多时候，我就像一个失去知觉的人一样四处游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用“漫步”来形容或许最为恰当，而我又一直沉溺于冥想，如果有这个词的话，我想用“冥步”二字。

不管什么地方，我都能游来荡去。但大多数时候，我行走在街市热闹的人群中，走累了就随处找个长椅坐下。要达到这个目的，公园和车站是最好的去处，候车室更佳。不仅能休息，我更喜欢在那里看旅客和人群。有时候，我只为如此便跑去火车站，呆坐上三小时。而在自己家里，我却连一个小时都无聊得待不住。爱伦·坡的一部小说中，有一个不幸的男人，如果不整天在人群中游荡，就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对于那种心理，我了然于心。我老家有一个名叫竹的乞丐，他本是一个富裕农家的独子，却离家出走去乞讨。警察强行把他送回乡下的家里，他立刻又逃回城里，终日在热闹的街市上游荡。

看着秋日晴朗的天空，我心中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怀旧情绪，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旅行。但正如上文所说，我不会查列车时刻表，也不会打包行李，所以旅行的冲动总是消失在脑海中。

但有时候，我会踏上一段轻便之旅。即把东京地图放在怀中，去寻找我未知悉的街道，以及浅草、麻布、赤坂那些隐蔽的后街。抑或乘坐贯穿武藏野平原的私营线路电车，去看看沿线新开发的街区，更是不可思议的新奇乐趣。碑文谷、武藏小山、户越银座等等，这些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街市，如同梦中龙宫，却真实存在于旷野之中，攘往熙来。开业广告的红旗在店铺前飘扬，乐队奏响的喜庆之音响彻云霄。

不喜欢待在家里的我，总是在户外漫步的我，也许就是天生的流浪汉。但实际上，这是我的孤独癖使然，我喜欢独处，喜欢自由。因为，人只有在户外才真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