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花
文/杨丽花
她,淡紫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清新淡雅。其实她本名并不叫紫菱花,我小时候却以为这是最好听的名字,与她很适合。
走出大山,我知道了她叫紫菀。她又被称作青牛舌头花、山白菜、驴夹板菜、驴耳朵菜、青菀和还魂草。紫菀是她最美的名字。荒地、田埂、路旁,她从夏开到秋。但在菊科庞大的家族里,她毫不起眼。
我的童年和少年,在直白简单的村庄穿梭。当山风拂过稻田,她举着小小的花蕾,露出浅紫、淡蓝的面容,静静地立在细长的田埂中间。真傻!农忙的时候,哪一只脚没在和时间赛跑?谁又会在意脚下的这一抹紫?
三姐挑着一担沉沉的秧苗,秧苗根部包裹着厚重的泥,淌着水,在发烫的土路上画着细线,细线倏忽不见。小心!三姐踉跄了几步,肩上的秧苗跳了支伦巴。
跟上!三姐对后面磨磨蹭蹭的我发号施令。前几天我割稻谷的时候,镰刀不小心割伤了手指。父亲准许我在家休息几天,可曾想三姐说,干不了活,陪她总可以吧。这不,我现在成了只跟屁虫。我回头看看那紫色身影在风中摇曳,心想:你真幸运!
三姐大我四岁,比我能干,能洗一家人的衣服,茶叶采得又快,田里插秧、拔草、割稻谷样样都会。她还比我长得好看,村里人都这么说。但她有一样不如我——脾气没我好。
有一次,不记得她为什么和父亲顶嘴,我只记得父亲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她转身上阁楼,用力地关上自己的房门。“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口琴声在昏暗的房子里颤抖。
读中学的三姐特别叛逆,和爸妈吵嘴,和大姐打架,扯着头发从床头打到床尾。后来她直接住校,一周回来一次。其实,我们村离学校很近,站在村口都可以看到。
三姐与同学的关系却是极好。傍晚,她经常会和同学拿本书边背边散步到家来,爬到她的小阁楼,关上门,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阁楼门口,有一副棺材正对着(那时每家每户都有在家储备一两口棺材的习俗),只有我跳远的距离。上面铺了一些杂物,只能看到一点点边角。但对于我,那是非常恐怖的地方。每每要我到阁楼去拿东西,都是一次生与死的较量。
三姐却不然,她有父亲的胆大,也有母亲的细腻。简陋的杂物间被她收拾得很温馨。三姐也是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中唯一有自己房间的,门板上现在还有“Don't open the door”的毛笔墨迹。
1995年我和三姐同时考上,她到福州读大学,我则被调剂到厦门读中专。家人对第一次离家的我是一万个不放心,哥在十里八乡到处找有没有老乡,开学的时候一直送我到学校,把我换好了饭票才离开。而三姐,自己一个人拎着箱子,第一次踏进我们的省会福州。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十岁开始提着一大桶衣服在溪头奋战的时候,也许是十二三岁肩上挑着滴着泥水的禾苗的时候,也许是被夏天太阳晒得脸煞白,还要坚持采完最后一垄茶叶的时候……三姐变成了圣斗士,父母及兄弟姐妹一有事,总是她冲锋陷阵,成为了我们大家的主心骨。
不惑之年读到《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我脑海中浮现的就是田间地头那朵朵在风中摇曳的紫菱花,和三姐笑起来睫毛弯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