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徐朝

曾记得,在某文学刊物读到这样一段故事:古时候一个人上山砍柴,在山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斧头上的木柄已经烂掉。那人拿了没柄的斧头回家,才知道,他离开时在世的那些人全都不在了,村子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故事说的是: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现在想来,古人的想象力相当的丰富。让人心感叹的是,即便是斧头柄已经烂掉,回家的路还在,它好像一直等在那里。路的那一头,那些村舍,依稀是往日的模样。就是人身之外还有些稳固的东西在。正是这些东西,为终有一死的人提供了持久而稳定的支撑,使得他们能够少小离家老大回,使得他们鸟倦飞而知返,使得他们落叶归根葬老家。

从这个故事中才真正悟透了,二叔在外奔波几十年,死后葬在老家的真谛。二叔兄弟姐妹九个,按兄弟论,他排行老二。1946年,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深知作为地下交通员的父亲,在抗日期间被日本鬼子杀害,看到母亲一人拉扯着不大不小的九个孩子十分艰难,16岁的他,没有告诉母亲,毅然辍学孑身一人到外地闯荡,后来在张家口市打拼了几年,终于在张家口市汽车制造厂成了一名正式工人,然后结婚成家,生活有了着落。他不忘在老家的老娘和在老家读书的弟弟、妹妹,为给家中减轻生活负担,他把奶奶、小叔、小姑接到张家口,靠他每月几十元的工资,供小叔、小姑上学,勉强的维持生活。有一年春天的一天,我爹接到二叔的一封来信,信中说:“大哥,组织安排我去攀枝花一个保密工厂工作,咱弟弟、妹妹上学,咱娘无人照顾,我把咱娘送上火车,你去火车站接咱娘吧,我每月给你寄五元钱,作为家里的生活补贴,记住大哥,请不要给我联系,这是组织纪律,大哥、大嫂,你们多受累吧。”那年代,我爹理解二叔的苦衷。去龙华火车站接我奶奶,这天正好是星期六,奶奶是下午两点多下火车。一大早,我娘煮了6个鸡蛋,烙了两张大饼,给爹说:“晌午你爷儿俩少吃个鸡蛋,让咱娘多吃个。”我坐着小驴车,去龙华火车站接我奶奶,我这是第一次看火车,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奶奶到家后,已是下午五点多钟,我和爹搀着奶奶进了家门,奶奶眼含热泪,紧紧抓住我娘的手说:“总算回家了……”

奶奶回老家第十个年头,突患脑溢血,等小叔、小姑赶到家时,奶奶已神志不清,奄奄一息了,但总是用微弱的口气呼唤着我二叔的名字。我爹哭着给小叔、小姑着急地说:“你们怎么不想办法联系二哥呢?”小叔、小姑哭着说:“大哥,我们也没有他的通讯地址,无法联系啊。”奶奶怀着对没能见到疼她爱她儿子的遗憾去世了。

2006年大年初二上午,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走亲拜年。邻居存良哥跑来说:“朝,赶紧接你二叔去,你二叔回来了。”全家人听到这一消息都愣住了,赶紧跑了出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叔,只见一男一女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我看到二叔似乎见到已故的父亲,我掉着眼泪,扑向前去,紧紧抱着二叔,激动的的说:“二叔,你可回来了。”二叔老泪纵横的说:“你就是小朝吧,我听你奶奶经常念叨你。”围观的人都激动的掉下眼泪,都说:“真是骨血关系,爷儿俩第一次见面就能认出来了。”

到家后,二叔告诉我:离家几十年了,景县南庄头村和你爸爸的名字,我永远忘不了。但一进村,村也变了,人也不认得了,打听了好多人才找到家。我离休后,有时和你弟弟一块儿住,有时和你妹妹一块儿住,我和你婶子身体都不好。这时弟弟说:“你二叔总是吵着闹着回老家,因为他身体不好,总是拦着。这不,大年初一说什么要回老家,我们不答应,他就绝食。”二叔说:“朝儿,先看看生我养我的老宅。”我们来到老宅,二叔驻足良久,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落。看完老宅,我们开车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我指着长满枯草的坟头说:“这就是爷爷、奶奶的坟。”二叔扔下拐杖,瘫倒在地上,他爬起来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叩着头,大声痛哭说:“爹啊,娘啊,你们的不孝儿子来看你们了……”

15年前大年初二和二叔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自和二叔、弟弟、妹妹有了联系后,总想去看望他们。弟弟总在说:“你二叔最惦记的就是你,很想见到你,但他心脏不太好,我怕见到你一激动,别发生意外。”所以我始终没有去成,只能逢年过节和二叔通个电话。2021年除夕夜,我拨通了二叔的电话,我说:“二叔、婶子过年好,我给你二老拜个早年。”二叔笑声朗朗的说:“好小子,谢谢你。你是咱老家的顶梁柱,你说了算数,我死了以后一定把我拉回老家,我守着你爷爷、奶奶。”

2021年3月23日一大早,我突然接到,在天津工作弟弟的电话:“大哥,你二叔不在了,我听后,如五雷轰顶。冷静一会儿,我问:“弟弟,二叔的丧事准备怎么办?”弟弟说:“尊重他老人家的意愿,回老家办吧。”二叔被送到家那夜,我和弟弟、妹妹守灵,夜深沉,静悄悄,望着满天的星辰,望着二叔的遗像,想了很多很多,虽然他享年87岁,也算得上长寿。但我总觉得内疚,二叔生前只见过一面,没机会孝顺他老人家。二叔的一生,给我们留下的太多了,他对老人的孝敬,对兄弟弟、姐妹的关爱,对故土的眷恋,他把这些好家风传给我们。这些都是我们做晚辈的无价之宝啊。二叔发丧那天,全家人十分悲痛,弟弟、妹妹都哭着大声喊道:“爸爸,你回家了……”我痛不欲声地说:“二叔,安心吧,你回家了……”